邺王唇角一弯,“说真话吧。”
姜宓还想强辩,可迎着他的目光,她感觉自己被看穿了,看透了。
想起自己刚才脱了衣裳,她后知后觉有些面红耳赤,一时都不太敢直视他。
“反正……就是出现了点隔阂,我现在没办法完全信任月章殿下……”
“这样啊。”
邺王说得云淡风轻,可眼中却有因被她信任而掩遮不住的笑意,面部也完全舒展。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邺王又直直看向姜宓,目光极深,“我可以帮你离开宁远侯府,但这帮助是需要回报的。”
姜宓当然懂这个道理,她抿唇看他,“殿下想要什么?”
邺王缓缓探身靠近,目光紧盯着姜宓的双眸,带着些压迫感。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苦茶香气袭来。
姜宓想起了他前不久说的话,想起他为自己披上的衣裳,倒也猜不到他究竟想要什么报答了。
姜宓总是素净打扮,一眼看去,就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娴雅美丽的女子,恍若空谷的幽兰,雪地里的白梅,悄无声息侵到人心里。
邺王忍着想要再继续靠近的冲动,垂眸道:
“我帮你离开宁远侯府,你到我身边来。”
姜宓目光闪烁,带着点狐疑。
邺王声音笑意明显,“我身边缺个誊撰文书的文吏,我觉得你倒是合适。”
姜宓嘴角抽了抽,面上不忿,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有种雨过天晴,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之前的那个猜想确确实实没错,邺王喜欢她。
……
南省。
雨水早已停歇,被暴雨冲塌的山体,阻碍的山路,都已清理干净。
崩溃的堤坝也在有条不紊的重筑。
河堤这儿是高处,往下看能看到井井有条,络绎不绝的民夫百姓,他们在陆长唯等官员的带领下,开始重建家园。
陆长唯不是纯粹的文官,他身体硬朗,此时正扛着两个大包,朝河堤口投放大石,每次扔大石,他手臂的肌肉都会鼓起一个贲张有力的弧度。
“陆大人,陆大人……”
有官员匆匆寻来,但陆长唯没穿官袍,和其余人一样灰头土脸,这官员找了半天,才辨认出陆长唯。
陆长唯将大石砌入河堤口,这才停下手上的活儿,他洗了手,又擦了汗,才问:“何事?”
那官员喜气洋洋,“陆大人,朝廷新拨发的粮食已经到了。”
陆长唯脸上也露出喜色,“那还等什么,快征募民夫,早点将粮食运送过来。”
他急步往他临时的住所走,“还缺我的章印批复是不是?走。”
风风火火。
当斜阳西落,余晖撒遍大地时,这附近升起袅袅炊烟,虽还没完全重建,却已经不似之前的炼狱哭嚎,有了欢声笑语,有了希望。
陆长唯换了身衣裳,粗布长衫,不似在京中精致奢靡。
他坐在河堤口的斜阳里,挽着一双袖子,垂眸仔细打磨手中的青玉。
沙沙沙——沙沙沙——
细碎的摩擦声连绵,泛白的粉末在空气中飘散,如烟似雾,最终落在他筋骨分明的小臂和手上。
眼见着这边的赈灾工作进入收尾,陆长唯也要回京了。
他想抓紧时间为姜宓打磨出一根玉簪。
她遗失的那支钗,以此时此地的人力物力是一时半会儿雕刻打磨不出了,他只能制一支素簪子。
沙沙沙——
陆长唯垂眸专心着手上的动作。
寅丑在旁边端来一盆清水,打湿帕子,帮他擦拭浮尘。
按理说,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手上容易磨出水泡,可陆长唯不怕,他手心里短短时间就已经磨出了一层茧子。
因为这是为姜宓准备的礼物,陆长唯也不觉得枯燥。
又过了几日,玉簪打磨好了,南省也步入了正轨,陆长唯归心似箭。
他疯狂思念远在京城的人。
他们收拾行囊,准备回京。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陆长唯来时穿的衣物早就拿去让人裁成了布片,给伤员包扎伤口,玉冠、玉珠都换了粮食草药。
制簪的青玉还是河道清淤时挖上来的,被百姓送给了他。
所以陆长唯走时,只是穿了身稍微干净些的衣裳,寅丑背上背了个小包袱。
来的时候大张旗鼓,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
他们是清晨离开的,可出了门,外面不知何时早已站满了百姓,男女老少,静默地不发一言。
看着眼前格外年轻,却事事躬亲的赈灾大臣,他们默默跪了下去。
“陆大人公侯万代!”
“陆大人路上注意安全!”
“陆大人……”
有一人开头,此起彼伏的问候祝愿声便响了起来。
陆长唯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默默上了马车,等马车驶动,他才微微侧过了脸,先是红了眼眶,又不自觉露出一点笑。
寅丑也揉了揉眼,莫名有点感动。
马车行驶,陆长唯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更加苍翠欲滴的山林,突然生出了些别的想法。
“停车。”
一声马嘶,马车在山路上停下。
陆长唯听姜宓描绘了许多江南的风光月色,他此时从南省回京复命,一身轻松,便想去姜宓生长的故里看看。
他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方水土,养出了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人儿。
听了陆长唯改道的吩咐,车夫吃惊:“陆大人不急着回京复命吗?”
“左右耽搁一两日功夫而已。”
陆长唯挑了挑眉,“无妨,改道吧。”
这段时间的历练不说是让他脱胎换骨,也让他有所成长,更加成熟内敛。
加之习惯了发号施令,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远远地望见苍紫的城墙,如青罗带般的护城河,映着淡青的天,与京城的巍峨肃穆相比,这里像是诗画里的景色。
入了城,耳边尽是吴侬软语,山水景物连带着人都有一股温柔。
陆长唯觉得自己总算明白了姜宓天成的柔媚从何而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养出姜宓这样玉似的人。
马车到了陆府。
自陆长喻去世,姜宓留在京城,这里的陆府就日渐冷清萧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