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日,在夏园避暑的君臣也匆匆忙忙回京了。
说是南省有急报,连日暴雨,山体滑落,河堤崩溃,有一县被洪水席卷,冲塌房屋数千栋,百姓死伤不计其数,上万百姓陷于水火,急需朝廷援助,恐天灾酿成**。
洪涝天灾虽棘手,但处理好了何尝不是一种功劳。
靖王和陈王都在旁边跃跃欲试,想要让自己一脉的人去争一争这赈灾大臣的职位。
邺王也跟着回了京城。
他回到了崇文阁编撰风华录,仿佛朝廷的事务他都漠不关心,完全置身事外。
可翰林院王学士却已经悄悄避开耳目,到了崇文阁二楼与邺王会面私谈。
王岩来时神色凝重,但看到窗边一身白色里衣披月白色外袍的邺王时,神色便下意识缓和了。
邺王坐在窗口阳光照射不到的暗处,白色的衣摆暴露在阳光下,白的有些刺眼,却也莫名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殿下。”
王岩行礼落座后,迫不及待就询问起了邺王,对于此次前往南省赈灾的官员有没有想法。
邺王手里还捧着一册书,闻言,翻页的修长手指一顿。
“靖王和陈王都推举了哪几人?”
王岩便一五一十说了,“……都是些资历足够,差点功劳就能官升一级的五六品官员。”
邺王俊眉一挑,“他们还真当这是白拣的功劳?”
“虽说不上是白拣,但也相差无几了。”王岩捋须,“殿下,我们要不要……”
他眸中有精光,显然也是觉得这功劳不要白不要。
邺王将手中书放下,端起旁边凉茶抿了一口,“王学士有什么推荐人选吗?”
王岩便开口说了两人,还介绍了他们的家世背景。
邺王听着,眸色却是淡淡。
这两人可都是王岩的部下,那点子私心昭然若揭。
“本王考虑考虑。”
邺王将视线投向窗外,亭台楼阁映入眼帘,而后他意外在一处凉亭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也可以说是两抹。
两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女子正坐在山石旁的凉亭里抄录着什么。
其中一个女子正微微低着螓首奋笔疾书。
大片的阳光照在凉亭外,有一部分照进了凉亭里,将女子半边身子照亮,一小片头发被染成了金黄。
她许是觉得晒得半边身子热,就往阴影下挪了挪,蛾眉蹙没蹙起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到些微的烦躁。
邺王暗暗挑眉,怎么总是在猝不及防时看到她?
他凝眸看着,嘴角弧度一点点明显起来,胸腔里也莫名有种愉悦感,像是酷暑天看到了一汪清泉,欢喜自然流露。
“殿下若是有其他人选……”
王岩说着话,却注意到邺王表情的古怪,他也向外看去。
可由于角度原因,他视线方向有山石阻挡,王岩没看到什么。
“殿下在看什么?”
他一问,邺王便缓缓收回了视线,“没什么。”
王岩便按下奇怪想法,开始说起其他人选。
邺王浅浅应着,视线再看过去,那边凉亭里只剩下了姜宓一个人的身影,林淑雯似乎离开了。
“……赈灾之事迫在眉睫,需要尽快拟出人选……”
邺王“嗯”了一声。
两位兄长都觉得赈灾是送上门的功劳,他却不这么想。
南省官场盘根错节,想要吃首功可不容易。
正这么想着,邺王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似也穿着青绿色官袍的人进了凉亭。
他以为是林淑雯又回来了,便看了一眼。
谁知那却是个身材颀长挺拔的男子。
男子进了凉亭,放下了手中的食盒,似是拿出了冰酥酪、冰镇酸梅汤等物,而后就站在了女子身侧。
帮她挡住了其他阳光。
甚至看四下里无人,还俯身靠近女子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两人动作亲昵而自然,显然关系非同一般。
邺王眼眸顿时眯了眯。
王岩就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冷气从对面传来,他口中的话语不由顿了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邺王冷冰冰吐出三个字:“继续说。”
可他的视线却还是在凉亭那边。
晌午的阳光格外灼热,可官署更加闷热,捂的人直出汗。
偏偏姜宓和林淑雯又收到了将历年南省洪涝灾害整理成册的任务。
这和她们之前整理过的相差无二,可细致到南省一地,她们就要从头整理。
官署待不下去,她和林淑雯便来了此处凉亭,虽也热,但好歹时不时有风从湖上吹过来。
林淑雯去如厕后没多久,姜宓就听到了接近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林淑雯回来,便头也没抬。
可鼻尖却被一股熟悉的香气萦绕,她才抬头:
“叔叔?”
陆长唯冲她露齿一笑,将手里的食盒给她看,“喏,冰酥酪还有其他爽口吃食。”
“想着天气热,特意给你送来的。”
姜宓看着那还冒着寒气的瓷碗,美眸都亮了亮。
她先喝了口冰镇酸梅汁,感觉一阵凉爽从上到下,整个人都舒坦了,刚才郁积的烦躁一扫而空。
陆长唯轻笑,“给我喝一口,这一路避开人跑过来,我都热死了。”
姜宓嗔他一眼,将竹筒递过去,“你自己拿去喝。”
陆长唯便接过竹筒,从姜宓刚才下口的地方喝了一大口。
心满意足。
姜宓轻叹,没理他,低头吃起了冰酥酪。
陆长唯就站在旁边,时不时给她擦一下鬓角的汗。
远远看去,不知情的人定会觉得这是一对神仙眷侣,举案齐眉,格外养眼。
可落在邺王眼里,却显然不是如此。
那人是她的小叔子啊。
邺王表情渐渐淡漠如水,刚才嘴角翘起的那点弧度已经不知不觉扯平。
他眸子极幽极深,觉得那男子身影分外碍眼。
如果不存在就好了。
而想到此处,在这一刻,邺王突然明白了那天将人拉入轿辇,她趴在自己怀里,胸腔里的酥软和耳廓的火热到底是什么了。
像是拨云见日,他的那点子心思终于穿透层层阳光,照了下来。
邺王稍稍屏息。
他竟不曾察觉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