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晨。
寒潭水面波澜不兴,倒映着铅灰色、仿佛压得很低的天空。山林寂静得异乎寻常,连惯常的鸟鸣虫啁都消失了,只有风穿过林梢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混合着泥土、朽叶,以及某种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药草辛辣味——那是顾无言在过去六日里,沿着预设路径撒布的刺激药粉开始悄然挥发。
茅屋内,气氛凝肃。
顾无言已将那只沉重的石函再次请出,置于火塘边洁净的地面上。天命书残页并未完全展开,只露出了中央那片描绘着金色轨迹与血色污秽激烈纠缠的区域。古老的皮卷在昏暗的晨光下散发着沉郁的气息,那些暗金色的线条与狰狞的血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沈昭与萧衍并肩立于石函前。沈昭换上了一身顾无言找出的、稍显宽大但利落的深色粗布衣裤,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沉静如寒潭水、却又深处燃着火焰的眼睛。她左手紧握梧桐木心,右手垂在身侧,指尖因紧张而微微蜷曲。
萧衍依旧靠坐在垫高的榻边,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换上了干净的旧衣,重伤未愈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锐利清明,所有的疲惫与痛楚都被压制在绝对的专注之下。他的左手随意搭在膝上,右手则虚按在腰侧——那里藏着一把顾无言临时为他打磨的、尺许长的坚硬木刺,虽不及钢刀锋锐,但以他的手劲与精准,足以在关键时刻致命。
顾无言站在石函另一侧,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手中没有炭笔木板,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又看看石函中的残页,最后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在等待着某个确切的时刻。
屋内只有柴火偶尔爆开的轻响,和三人清浅而克制的呼吸声。
良久,顾无言收回目光,看向沈昭,缓缓点了点头。
时辰到了。
沈昭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入丹田,引动了心口那团日益温顺而凝聚的凰血之力。暖流沿着特定的路径升起,流过手臂经脉。她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明亮而稳定的金红色光芒,虽只豆大,却纯正温暖,驱散了周遭些许阴寒。
她俯身,将指尖轻轻点向残页上,那道最粗壮、最狰狞的血色污秽轨迹的源头——那个仿佛滴着血的扭曲符号。
指尖触及古老皮卷的瞬间,异变陡生!
皮卷上那暗金色的、代表清正天命的线条骤然亮起微光,仿佛被注入了生机!而那血色轨迹则剧烈地扭曲、蠕动起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不祥与抗拒之意!一股冰冷污秽的意念,如同细微的毒刺,试图顺着她的指尖反向侵蚀!
沈昭闷哼一声,眉心微蹙,但指尖的光芒却更加凝实稳定。她闭目凝神,心中观想着母亲玉片上的字迹,观想着凰栖洞中凤凰光影的清姿,观想着这一路走来所见的光明与黑暗、温暖与冷酷。属于“沈昭”的意志,坚如磐石,澄如明镜。
“我,”她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震荡空气的共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仿佛不是说出,而是刻下,“沈昭,以我血脉为誓——”
她指尖的金红光芒大盛,强行压下了血色轨迹的躁动,稳稳地“烙”在了那个污秽符号的边缘。光芒没有破坏皮卷,反而如同活水,渗入皮卷纹理,与那些暗金色线条的光芒隐隐交融,发出轻微的、如同琴弦微振般的“嗡”鸣。
“此生,必破奸邪之局,正扭曲之命!”
誓言落定,指尖光芒缓缓收敛。残页上,那被金红光芒触及的血色轨迹源头,颜色似乎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而周围的暗金色线条,光泽则微不可察地明亮了一分。
沈昭收回手,额角已有细密汗珠,但眼神更亮。她看向萧衍。
萧衍迎着她的目光,缓缓伸出左手,并未凝聚什么光华,只是将掌心,虚悬于残页上方。他闭上了眼睛。
无形的“谛听”之力,被他催发到此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不是聆听具体的心声,而是将自己的意念、意志、以及那份从母亲遗命到生死相托、早已刻入骨髓的守护与并肩的决绝,化为最纯粹、最坚定的“念”,投向那古老的残页,投向身畔的沈昭,投向这片他们将要共同抗争的命运!
残页上,那些暗金色的线条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之弦的拨动,光芒再次明灭闪烁,与萧衍散发出的意念产生了玄妙的共振。空气中,那股微弱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稳定,带着一种肃穆而辽远的气息。
萧衍睁开眼,目光如电,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如同誓言,也如同宣告:
“萧衍在此,以此‘听’之能为凭——”
他的掌心并未落下,但那凝聚到极致的意念,却仿佛化为无形的刻刀:
“此身此魂,与卿同契。阻道者,诛;乱命者,斩;纵前路万千劫,此心不改,此志不渝。”
“天命在尔,亦在我等共执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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