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唯一的光源是萧衍手中那支摇曳不定、仅能照亮身前几步的简陋火把。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在狭窄的岩壁间被放大,混合着脚下暗河支流沉闷的呜咽,构成这片地下世界唯一的、令人窒息的声响。
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矿物和腐殖质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凉的湿棉花。水流并不深,只及小腿,但异常湍急冰冷,夹杂着细碎的砂石,不断冲刷着早已麻木的双腿。脚下是长满滑腻苔藓、形状不一的卵石,每走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水流的推力与脚下的不稳。更糟的是,这条天然形成的裂隙水道时宽时窄,最窄处需要侧身挤过,粗糙的岩壁刮擦着衣物和皮肤,留下湿冷的疼痛。
沈昭紧跟在萧衍身后,右手被他牢牢牵着,左手则死死攥着怀中那截温润的梧桐木心。木心持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意,透过潮湿的衣料熨帖着她冰冷的手掌,是这片无边阴冷黑暗中唯一可感知的温度来源。她的脚踝早已疼得麻木,每一次抬脚都像拖着灌铅的枷锁,全靠萧衍手臂传递过来的力量和一股不肯松懈的意志支撑着。
汗水与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鬓发,黏在苍白的面颊上。记忆融合带来的精神层面的风暴虽已平息,但那股掏空了所有心力的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眉心——那个曾经灼热刺痛的“伪印”所在,此刻只剩下一种古怪的滞涩与空虚感。不痛,却像一块失去了活性、但依旧嵌在那里的冰冷异物,隐隐阻碍着体内那股新生暖流的自然奔涌。她能清晰感觉到血脉深处苏醒的力量,温暖而活跃,如同解冻的春溪,却在流经眉心时,总会微妙地一涩,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裂而未碎的薄冰阻隔了一瞬。
【伪印的残留……比想象中更顽固。】她咬着下唇,努力集中精神对抗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眉心的不适,【娘说只是压制,果然……要彻底清除,恐怕还是要靠琴师的音律,或者……更强大的力量冲击。】
萧衍走在前面,火把的光晕在他挺直的脊背上跳动,映出湿透的粗布衣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他的步伐异常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极有章法,既能最大程度节约体力,又能随时应对脚下可能出现的深坑或滑石。他手中的硬木手杖(已换成更趁手的一根)不时探入前方水中或点向侧壁,探测虚实。
他的全部感官,尤其是那特殊的“谛听”之力,在这封闭、隔绝的地下环境中,如同沉入深水的声呐,被放大到极致,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负担。
他能清晰地“听”到沈昭心中那份混合着疲惫、对伪印残留的隐忧、对前路未知的焦虑,以及更深层一丝因母亲遗言而生的悲伤与决绝的心音。这些声音在黑暗与死寂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是他锚定她的重要坐标。
然而,充斥他感知主体的,却是这片地下世界本身庞大、单调而沉重的“声音”。
脚下,是亿万年水流冲刷下,无数卵石相互摩擦、滚动的细微“沙沙”声,如同大地沉睡中无意识的呓语,绵密而无休止。
两侧岩壁,是冰冷岩石内部因水蚀和地压产生的、极其缓慢的应力变化与裂隙延伸的、近乎凝固的“呻吟”,带着亘古的寒意。
头顶,是难以估量的岩层重量带来的、无声却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感,仿佛随时会崩塌。
暗河本身,那永不停歇的呜咽,在此刻听来不再仅仅是水流声,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漠然的、准备吞噬一切闯入者的背景噪音。
在这片庞大而压抑的“自然之声”背景下,萧衍捕捉到了两道极其不和谐、充满恶意的“杂音”。
一道来自他们身后,遥远的、被曲折水道和轰鸣水声隔断的来路方向。那是一种粘稠的、充满贪婪与暴戾的窸窣声,如同无数湿滑的触手在岩壁上攀爬、拖行。是那些“血藤”,或者说是驱使它们的、更令人厌恶的存在。它们没有因为密卷光华的冲击和暗河活水的阻隔而放弃,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或是收到了更明确的指令,以一种不计损耗的执着,缓慢却持续地追踪着。那意念中翻腾着对“钥匙”气息的渴望、对净化力量的憎恶,以及一种被更高意志牢牢锁定的冰冷指令感。
另一道,则来自前方,他们即将抵达的暗河出口附近。
这道“杂音”更加隐蔽、有序、充满精心算计的杀意。它并非邪物的混乱贪婪,而是属于人类的、经过严格训练的、刻意压抑的等待与狩猎本能。如同黑暗中悄然布下的、涂满剧毒的蛛网。数量不多,但扼守的位置极其刁钻——正是暗河水流稍缓、前方隐约有天光渗入(预示出口)的关键节点。他们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跳和生理波动都控制到最低,但在萧衍全力运转的读心能力下,那些冰冷的思绪碎片依旧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无可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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