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龙湾的分洪口在可控范围内持续泄流,浑浊的河水如脱缰野马般涌入滩涂,迅速将那片低洼地化为一片泽国。水面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暗沉的光,壮观中透着悲壮。
萧衍站在高处,目测着水位变化。民夫们在最初的悲伤后,逐渐被一种更宏大的使命感取代。当第一批补偿钱粮实实在在分发到手中时,人群中最后一丝疑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感激。
“张先生大恩!”
“多谢张夫人作保!”
萧衍面色沉静,安排工作有条不紊。沈昭在旁帮忙清点物资,温言安抚妇孺。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柔和笑意,动作间自然流露出一种不同于流民女子的从容。
夜幕降临前,世子的嘉奖令送达。令中对萧衍“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深得民心”大加褒奖,擢升他为“抚河防务协理”。对沈昭“贤淑明理、襄助有功”亦予表彰。
“张先生,世子殿下对您可是看重得很!”赵副将态度亲近,“待此间事了,定要为您请功!”
萧衍谦逊几句,心中却无喜意。位置越高,关注越多。他更在意的是,世子此举是否有将他更牢固绑在治水船上的意思。
当夜,两人留在回龙湾值夜。夜空无月,河风带着凉意。沈昭裹着披风,看着远处堤上萧衍巡视的背影。
“累了吧?”萧衍巡视回来,在她身旁坐下,递过一个温热的烤红薯。
沈昭低声道谢。短暂的沉默后,她轻声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萧衍拨弄着火堆:“世子既已授职,短期内无法脱身。况且,水患未平,幕后黑手未现。”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我们已取得世子信任,在江南有了立足之地。这比逃亡更重要。”
沈昭明白他的意思。有了“张远”这个被认可的身份,他们就不再是被追捕的猎物,而是棋盘上的玩家。
“只是,”萧衍声音低沉,“靖王即将南下的消息,最迟明日便会传开。”
沈昭心一紧。这个“靖王”,此刻就易容坐在她身边。而真正的危机在于——当另一个“靖王”出现在江南时,萧衍这个“张远”要如何自处?
“怕吗?”萧衍看向她。
沈昭摇头,目光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是……这局面太诡异了。”她忍不住低声吐槽,“自己听别人宣布自己要来了,还得装作不知道……这算什么事。”
萧衍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习惯就好。明日回驿馆后,无论听到什么关于‘靖王’的消息,都需如常应对。”
“苏落落那边……”
“她若真与京城势力有牵扯,或许会在‘靖王’抵达前后有所动作。”萧衍目光深邃,“这正是观察她的好机会。”
翌日,两人返回临江驿。世子再次召见,苏落落与陈文士竟也在座。
沈昭被允一同入内。苏落落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依旧沉静淡漠。陈文士则眼观鼻鼻观心。
世子听取了萧衍的禀报后,赞道:“张先生真乃干才!”话锋一转,“苏姑娘欲捐资设立义塾、医棚,助官府重建民居。此等善举,本官感佩。然具体实务需得力之人协助。张先生既通庶务,又得民心,本官意欲请先生从旁协助苏姑娘,统筹此事。”
萧衍心中了然——这是要将他们与苏落落更紧密联系起来。是信任,也是制衡。
他拱手道:“殿下信任,草民自当尽力。”
世子笑道:“张夫人贤惠细心,正好可与苏姑娘多走动,协助处理些适宜女子出面的事务。”
苏落落微微欠身:“有劳张先生、张夫人了。”
“苏姑娘客气。”萧衍语气平淡。
沈昭垂首:“民妇唯尽力而已。”
这时,陈文士忽然开口:“张先生于水利工程见识非凡,不知对古法‘以工代赈、疏导为本’之道,有何高见?”
萧衍从容答道:“古之善治水者,确重‘因势利导’。然时移世易,当下之急在于‘堵疏结合’——堵人为之破坏,疏壅塞之河道。待水退之后,再议长久疏导之策,方为务实。”
回答既有古理,又紧扣现实。陈文士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世子抚掌笑道:“好一个‘务实’!”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另有一事告知。京城传来确凿消息,陛下已命靖王殿下为钦差,总揽江南后续赈灾督察事宜。靖王殿下,不日即将抵达临江府。”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骤变。
周知州等人面露敬畏。苏落落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似是期待,又似是某种深藏的紧张。陈文士捻须的动作也略微一滞。
而萧衍,易容下的面容毫无波澜,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期待,拱手道:“靖王殿下亲临,江南百姓之福。殿下治军严明,处事公允,必能安定江南。”他语气诚挚,仿佛真在称颂那位即将到来的“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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