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然得以初步解决,但林野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憋屈。
他并不想将人情如此明码标价,但现实逼迫他必须划清界限。
这种沉郁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
饭桌上,林野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母亲李爱华看了他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野娃子,这几天……唉,妈知道你不容易。那些来借钱的人,是有点过分了。可咱家毕竟还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父亲林建国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老一辈的无奈和担忧:“要我说,你们俩现在有钱是有钱了,可这没个正经事儿干,总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是人红是非多,钱多招人眼。你张姨前几天还打电话,说市里有个单位在招合同工,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清闲,也没这么多麻烦事儿……要不,你们去试试?总比现在这样,被人当成肥羊天天惦记着强。”
母亲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有个正经工作,说出去也好听。晓晓这么俊的姑娘,总不能一直跟着你窝在村里,没个着落吧?”
林野放下碗筷,抬起头,看着父母关切中带着忧虑的脸庞。
他知道,在父母看来,他和苏晓现在就是典型的“无业游民”,如今被推上风口浪尖,不是长久之计。
市里的工作代表着安稳,代表着回归“正轨”,能堵住悠悠众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窗外沉静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种经过思考后的平静:“爸,妈,市里的工作……先不考虑了。那些来借钱的人,是让人心烦,但更让我难受的,不是他们来借钱,而是我看到张大爷快七十了还得一个人扛化肥,王婶家房子漏了都没钱修怕给儿子添负担,村小学只剩十几个娃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咱们这儿山好水好,就是太穷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利用咱们这儿的山水资源,搞搞旅游,带着乡亲们一起做点农家乐什么的,让大家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日子能好过点。这样,或许比单纯借出去几千几万块,更能解决根本问题。”
母亲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儿子会冒出这么个想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你这孩子……想法是好的,可这得多难啊……咱村这条件……”
父亲依旧沉默着,但看向林野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他端起酒杯,轻轻咂了一口,没再说话。
父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他们的劝说,反而像催化剂一样,让林野心中那个模糊的想法变得清晰和坚定起来。
“不行!”晚饭后,林野猛地放下筷子,把正对着手机屏幕研究迪拜奢华酒店下午茶摆盘的苏晓吓了一跳。
“我得做点什么!带动乡亲们致富!”
这次,他的语气比刚才对父母说时更加斩钉截铁。
苏晓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哟,林大善人觉悟见涨啊?刚从‘借钱地狱’爬出来,就又想着普度众生了?不去数你的金砖,开始忧国忧民了?”
“少贫!”林野表情严肃,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你看看张大爷,都快七十了还得下地扛化肥!王婶家房子漏成那样……还有那些来借钱的人,他们为什么缺钱?根子上不就是因为穷,找不到出路吗?咱们现在有能力了,总不能只顾着自己关起门来当土财主吧?我想好了,就利用咱们老家的山水资源,搞文旅!办农家乐,生态旅游!”
苏晓放下手机,难得认真起来:“想法是好的,林道长。但核心问题来了——启动资金呢?咱们地窖里是有的是‘硬通货’,可你敢拿出来吗?去银行贷?你一没正经工作,二没抵押物,三没成熟商业计划书,银行是你家开的啊?”
这正是最棘手的问题。
林野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蔫了几分,但又不死心:“咱不有三千万吗?能不能拿出来?要不……我们悄悄拿点金子,去……去找那种不太正规的渠道换点现金?不多,就换个几十万当启动资金……”
“林野你疯了?!”苏晓声音陡然拔高,“上次在邻省被宰得还不够惨?那是五公斤!这次几十万现金,来源你怎么解释?现在大额交易监管多严你不知道?现在这点钱,是因为我们去了国外一趟,还能用我是旅游博主的方式糊弄过去,再来几次大额交易,别说几次了,就算只有一次,万一被盯上,顺着线查到我们头上,地窖里那一吨多金子怎么办?你是想带着全村老少一起进去体验‘集体生活’吗?!”
“那你说怎么办?!”林野也来了火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机会溜走,看着乡亲们继续受穷?空有一身本事和……和一堆不能花的金子?!”
“动动你的数据脑啊,笨蛋!”苏晓没好气地抓起手边一个苹果扔向他,“除了违法乱纪和指望银行行长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就没第三条路了?募资!合规、合法、公开地募资!”
“募资?找风投?拿着‘我老家山好水好人好就是穷’的ppt去忽悠那些精明的投资人?人家凭什么信我们这两个连公司都没有的‘梦想家’?”林野觉得苏晓在异想天开。
“谁说要找风投了?”苏晓嘴角扬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和狡黠的笑容,重新拿起手机,熟练地点开自己的社交平台后台,“林野同志,请你时刻牢记,站在你面前的,是拥有五十万活粉、五百万总粉、曾经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博主——‘苏晓漫游记’!再加上你林道长这个Ip,就是咱们现在最干净、最值钱的无形资产!”
光有想法和潜在的线上支持者还不够,文旅项目最终需要落地,需要村民的真心参与。
第二天,林野和苏晓带着初步构想,找到了村长。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实在人,听着林野描绘的“游客如织、财源广进、家家户户开民宿、卖特产”的美好蓝图,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却越皱越紧,像一块风干的老树皮。
“野娃子,晓晓,你们有这个心,叔很高兴,真的。”村长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重重地叹了口气,“可咱村的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年轻力壮的,有几个还在村里?留下的,不是像你张大爷那样年纪大的,就是像你王婶那样要照顾老小的。家家户户那点家底,薄得像张纸一样。”
他敲了敲烟杆,发出沉闷的响声:“办农家乐,听着是好。可要投入啊!房间得收拾吧?被褥床单得买新的吧?厕所浴室得改吧?厨具碗筷得添吧?哪一样不要钱?投进去几千几万块,万一……我说万一,没客人来,或者来了留不住,赔了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大家伙儿,穷怕了,更赔怕了!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啊。”
村长的话像一盆凉水,浇在了林野刚刚燃起的热情上。他试图争取:“叔,我们可以先找一两户愿意的,做个试点?效果好了,大家自然就跟上了。”
“试点?”苏晓在一旁插话,她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从市场角度分析道,“就一两户,形不成规模。游客来了,除了吃顿饭,可能连个像样住宿的地方都没有,周边也没有其他娱乐或体验项目,留不住人,体验感很差。这样很难做出口碑,甚至可能因为服务不成熟反而坏了名声。确实是死循环。”
村长连连点头,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烟杆:“晓晓说得在理。一家两家,折腾不出啥水花。大家都在观望,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
局面似乎陷入了僵局。有钱(不能明着用),有想法,有宣传渠道,却卡在了最关键的“人”和“启动”上。
一种无力感攫住了林野。
带着些许挫败感回到老院子,苏晓却像是被激发了斗志。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捣鼓了几个小时,连林野叫她吃饭都没理会。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睛亮晶晶地举着笔记本电脑冲出来:“林野!林工头!快看!第三条路,本姑娘给你开辟出来了!”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设计得清新自然、极具吸引力的众筹页面草案。
【标题】:【晓晓返乡记】让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邀您共建最美乡村生**验区!
【文案】:苏晓用她一贯活泼生动、充满感染力的笔触,讲述了回到林野老家的所见所感。她描绘了这里的清澈小溪、连绵青山、夜晚璀璨的星空、清晨的鸡鸣犬吠,以及乡亲们的淳朴热情。
但她也毫不避讳地提到了村庄面临的困境:年轻人的离去、留守老人儿童的艰辛、优质资源的闲置。
她提出,不希望这只是短暂的逃离,而是希望通过众筹的方式,汇聚所有热爱乡村、心怀善意的小伙伴们的力量,共同打造一个可持续的、原生态的乡村生**验区,让风景变成前景,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安居乐业。
【众筹方案】(具体规则):支持88元 - 「乡村梦想合伙人」:获得电子版感谢信 专属设计电子纪念徽章 您的名字将铭刻在村口“共建芳名录”(实体木牌)上,与我们共同见证改变。
支持388元 - 「初心体验官」:免费入住首批试点农家乐标准间1晚(含农家早餐,有效期一年,需提前预约),同时获得价值88元的当地生态农产品礼包(如土鸡蛋、山野菜干等,包邮)。
支持1888元 - 「深度共建官」:免费入住特色农家院3晚(含早),享受一次地道农家私房菜晚餐,额外获得年度生态农产品直供资格(季度配送,全年价值超500元),优先参与未来举办的乡村民俗活动。
支持8888元 - 「荣誉村民」:除享受「深度共建官」全部权益外,可获得定制“荣誉村民”证书,受邀参与年度乡村发展研讨会(线上或线下),对体验区发展拥有建议权,并可指定一间民宿房间以您的名字命名(一年期)。
“怎么样?”苏晓扬起下巴,像只等待夸奖的猫咪,“利用我现有的粉丝基础和信任度,发起产品(体验)众筹。资金直接进入众筹平台监管账户,完全合规透明!支持者获得的是实实在在的消费权益和情感认同,我们获得的是干净的启动资金和第一批精准客户!一举多得!”
林野看着屏幕上详尽的方案和精美的设计,眼睛越瞪越大。
他不得不承认,在挖掘新渠道和利用自身优势方面,苏晓的脑子确实比他那个只会算公式和数据的脑袋灵光得多。
“这……能行吗?”他还是有点怀疑,“会有人愿意为这么一个还没影子的‘梦想’买单?”“试试不就知道了?”苏晓信心满满,“我对我的粉丝和内容吸引力有信心!而且,这比你去黑市换钱安全一万倍!”
说干就干。
苏晓连夜完善文案、拍摄剪辑精美的乡村风光视频。
林野则负责核对预算,确保众筹目标金额(初步设为50万)能够覆盖前期3-5家试点农家乐的改造补贴、统一物料采购以及初步的推广费用。
几天后,众筹项目正式在几个主流平台上线。
凭借苏晓过往积累的良好口碑和这次充满诚意的策划,项目迅速引发了关注。
粉丝们被美丽的乡村风景和真诚的故事打动,更被“共建”的理念所吸引。支持金额节节攀升,尤其“初心体验官”档位最为火爆。
短短一周时间,50万启动资金,募集完成!
看着众筹平台后台那串实实在在的数字,林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成就感涌上心头。这比他第一次成功“星钓”到黄金时,更加令他激动。
资金到位,下一步就是说服村民参与。
有了实实在在的“钱景”和已经成功的众筹,林野和苏晓再次找到村长,这次底气足了很多。
他们提出了“保底分红 盈利分成”的模式:由众筹资金先行垫付农家乐改造的大部分费用,村民只需提供闲置房屋和负责日常运营。
前期即使没有客人,也能获得保底分红,确保不亏本;有了盈利,再按比例分成。
同时,林野重点联系了村里几户家里有闲置房屋、主要劳动力在外务工、相对更有意愿尝试的家庭。他拿着众筹成功的页面和数据,一家家去沟通,掰着手指头给他们算账。
最终,有三户人家被说动,愿意拿出闲置的房间做试点。
其中就包括王婶家,她想着如果能多份收入,儿子在城里的压力也能小点。
改造工作随即启动。
为了确保首批试点能一炮而红,给后续加入的村民树立信心,林野和苏晓可谓煞费苦心。
林野再次祭出了他的“道家秘术改善居住环境”的幌子(实则动用异能)。
他趁着村民不注意,用意念悄无声息地加固老旧的房梁,修补墙面的裂缝,甚至精细地调整窗户的角度,让室内采光达到最佳。
他还“秘密”疏通了堵塞多年的排水管道,确保卫生无忧。
所有动作都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绝不搞什么玄幻效果,只求达到“住起来格外舒服”的程度。
苏晓则发挥她的审美特长,负责软装指导。
她带着村民去挑选价格实惠但风格统一的布艺、灯具和小装饰品,亲自设计房间布局。
同时,她开始在她的所有社交平台账号上,高强度宣传这批“藏在深山里的宝藏民宿”,发布改造过程vlog、房东故事、乡村美食制作等视频,成功吸引了大批关注和预约咨询。
在三方共同努力下,三家试点农家乐以惊人的速度准备就绪。
苏晓的线上宣传持续发酵,首批“初心体验官”和好奇的散客陆续到来。
清澈的溪水、翠绿的山野、夜晚纯净的星空、干净舒适的住宿环境、热情好客的房东、原生态的农家菜……这一切组合成了远超城市人群预期的完美乡村体验。
客人们赞不绝口,好评如潮,照片和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自发传播。
试点农家乐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王婶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乐开了花,打电话给儿子时,声音都洪亮了许多:“忙!忙点好!家里有进项了,你在外面别太省……”
另外两户试点家庭也尝到了甜头。
原本还在观望的村民坐不住了,纷纷找到林野和苏晓,主动询问加入的事情。
看着村子里渐渐多起来的陌生面孔(游客),看着乡亲们脸上久违的、充满希望的笑容,林野和苏晓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怎么样,林工头?”苏晓用手肘碰了碰林野,调侃道,“众筹这招,比你那个藏着掖着的数据本管用吧?‘道长之名’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创业带头人’了!比你爸妈说的那个市里合同工,有意思多了吧?”
林野看着眼前充满生机的村庄,难得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敬道:“少得意。先把这第一批服务做好,口碑立起来。等赚了钱,正规注册公司,把规模做大,让全村,甚至周边村子都跟着富起来,那才算真本事。到时候,我看谁还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们‘有钱就变抠’。”
“哟,野心不小啊!”苏晓挑眉,“那接下来是不是要算算,带动全村Gdp增长,需要消耗你多少脑细胞能量?”
“滚!那能一样吗?”林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眼神里却带着笑意,“这比算小行星轨道有意思多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这片正在悄然改变的土地上。
吵吵闹闹的互怼声中,一条融合了现实关怀、个人能力(以合理方式)和商业智慧的致富之路,正式开启了。
这比单纯地从天上“钓”金子,更让林野感到脚踏实地,充满力量。
他虽然是个守财奴,可毕竟不是冷冰冰的石头,看着这欣欣向荣的气象,还是自己一手主导,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乐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