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冬日的原野上。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的城市,逐渐变成了低矮的村庄和萧瑟的田野。
江澈没有选择坐高铁。
他喜欢这种慢悠悠的感觉。
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去感受。
车厢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孩子们的哭闹声,大人们的谈笑声,年轻人手机里传出的短视频音乐声,还有乘务员推着小车叫卖的声音。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收一下啊!”
这些声音,在普通人听来,是嘈杂,是喧闹。
但在江澈的“洞玄视界”里,这些声音,连同车厢里各种混杂的气味,共同构成了一幅生动无比的“人间烟火图”。
他看到,一个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那是他买给老丈人的新年礼物。一条代表着“孝顺”与“期盼”的红色因果线,从他身上,延伸向远方。
他看到,斜前方一个年轻的女孩,正戴着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偷偷地抹眼泪。她和她的男朋友,刚刚在站台上分别。一条缠绕着“不舍”与“思念”的粉色丝线,将她和那个已经远去的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还看到,过道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剥了壳,硬要塞给站着执勤的年轻乘警。那颗鸡蛋上,散发着淳朴而温暖的“善意”之光。
江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修真界。
在那里,修士们为了争夺一本功法,一件法宝,可以毫不犹豫地屠灭一个家族,血洗一座城池。
人命,如草芥。
情感,是弱点。
所有人都在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更长久的寿命,都在向着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攀登。
可登上了顶峰,又如何?
他曾是距离“大道”最近的人,可最后,却落得个被最信任的弟子一剑穿心的下场。
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心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不想再修什么仙了。
他想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县城,吃一碗母亲做的手擀面,听一听父亲的唠叨。
没想到,上天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回来了。
带着五百年的记忆,带着对“秩序”的极致理解,回到了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感到陌生的世界。
他没有选择像那些网络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去追逐金钱,去建立商业帝国,去拥抱各色美女。
那些东西,他在修真界,早已见惯不怪。
他选择了最平凡,也最艰难的一条路——进入体制。
因为他发现,这个现代社会的体制,本身就是一个无比精密、无比庞大的“阵法”。
法律、规章、人情、利益……无数条看不见的“秩序之线”,交织其中,维系着整个社会的运转。
在这里“修行”,远比在深山老林里打坐,更能让他感悟“道”的真谛。
他帮助赵岳,是拨动了“人情”之线。
他解决宏远小区,是引动了“规则”之线。
他扳倒高峻和周明宇,是重构了“法理”与“民意”之线。
每一次出手,都是一次对《洞玄秩序经》的实践和印证。
他的力量,没有用来毁天灭地,而是用来“理顺”那些混乱的、打结的秩序,让一切回归它应有的轨道。
这种“创造”和“守护”带来的满足感,远比“毁灭”和“征服”,更让他感到心安。
“小伙子,到云县的啊?”
一个淳朴的声音,打断了江澈的思绪。
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位穿着蓝色棉袄的大叔。
“是啊,大叔。您也是?”江澈笑了笑。
“对啊!在海城打了半年工,回家过年。”大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看你这穿着打扮,是在海城上大学吧?”
“毕业了,在那边工作。”
“哦哦,那可了不得!海城可是大城市!在那工作,有出息!”大叔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的羡慕。
“就是个普通上班的。”
“哎,年轻人,别谦虚!”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江澈一支,“来,抽一根。”
“谢谢大叔,我不会。”江澈摆了摆手。
大叔也不介意,自己点上一根,美美地吸了一口。
“我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在省城读大学呢。明年也毕业了,我琢磨着,最好也能考个你们那种单位,端个铁饭碗,安安稳稳的,比我们这些在外面漂着强。”
“您儿子很优秀。”
“嗨,优秀啥啊,就知道打游戏。”大叔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骄傲,却是藏不住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着海城的高楼大厦,聊着云县的家长里短,聊着飘涨的物价,聊着对未来的期盼。
这些最朴实、最接地气的话题,让江澈感觉无比的放松。
他不需要动用任何“秩序之线”,不需要思考任何深奥的“规则”。
他只是一个即将回家的游子,在和一位同乡,闲话家常。
火车缓缓减速,窗外的景象,变得越来越熟悉。
那条穿城而过的云江,那座屹立在江边的白塔,还有远处那片低矮却整齐的居民楼。
云县,到了。
“到家了!到家了!”大舍兴奋地站起来,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江澈也站起身,背上双肩包。
火车停稳,车门打开。
一股夹杂着煤烟味和泥土气息的、熟悉的冷空气,涌了进来。
江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家的味道。
他随着人流,走下火车,踏上了站台。
站台上,人头攒动,接站的人群,伸长了脖子,在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江澈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
很快,他就在出站口的位置,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父亲,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双手插在袖子里,踮着脚,使劲地往里望。
他的母亲,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杯,脸被冻得通红,却不停地朝着出站的人群挥着手。
江澈的鼻子,猛地一酸。
他快步走了过去。
“爸,妈。”
听到他的声音,江父江母猛地回过头。
“澈儿!”
江母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几步跑过来,一把抓住江澈的手,“哎哟,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冷不冷?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拧开保温杯,往江澈手里塞。
江父则慢悠悠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江澈一番,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瘦了。”
“没有,胖了。”江澈笑道。
“行了行了,别在风里站着了,赶紧回家!你妈给你炖了鸡汤,都炖了一上午了!”江父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江澈肩上的背包。
那背包不重,但他却背得小心翼翼,仿佛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
江澈看着眼前这两个为他操劳了一辈子的普通人,看着他们眼中的关切和喜悦。
他那颗经历五百年杀伐、早已古井无波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亲情”的暖流,彻底融化。
他伸出手,一边一个,挽住了父母的胳膊。
“爸,妈,我们回家。”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修真五百年的渡劫期老怪,也不是什么在官场上翻云覆雨的营商办副主任。
他只是一个回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