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的门,最近成了京城部委圈里的一个热门打卡点。
自从发改委的周启明被停职后,这间原本清冷的办公室,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第一个登门的,是住建部城乡规划司的张副司长。
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盒看不出牌子、但绝对价值不菲的茶叶。
“江副主任,久仰大名!我是小张啊!”
他满脸堆笑,姿态放得极低,仿佛江澈不是晚辈,而是他的老领导。
江澈放下笔,视线像探针一样落在他脸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张副司长,有事?”
张副司长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突,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连忙将茶叶放在桌角。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搓着手,绕了半圈,终于切入正题,声音压得极低。
“江副主任,您那份报告,我们司里组织学习了好几遍,真是高屋建瓴!特别是那个人心势能的理论,为我们城乡规划工作打开了新思路啊!”
江澈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所以?”
张副司长喉咙有些发干,继续道:“我们想在系统内搞个试点,但又怕领会得不深,走了歪路。您看,能不能请您……给我们做个指导?”
江澈的敲击声停了。
“海城的实施细则,中办已经全文转发,你们可以直接调阅。”
一句话,直接堵死了所有套近乎的可能。
张副司长脸色一白,知道对方看穿了自己的来意,却仍不死心,硬着头皮又补了一句。
“江副主任,我们司里有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名校的,笔杆子硬,人也机灵,您这边要是缺人手写材料……”
江澈打断了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
“张副司长,研究室不缺人。”
“我这里,更不是干部调动的中转站。”
张副司长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他能用官场那套陈腐规则来试探的。
“是是是,是我唐突了,江副主任您忙。”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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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来的,是民政部基层政权建设司的刘处长。
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
他没带任何礼物,进门后直接开门见山。
“江副主任,您的报告我看了三遍。有个问题,关于人心势能的量化考核,如果没有标准,到了基层很容易变成一句空话,甚至沦为新的形式主义。”
这是个真正做学问,想做事的人。
江澈的眼神柔和了一分。
“刘处长请坐。”
他将一份材料推了过去。
“这是海城时间银行的评估体系,核心是三个率:志愿者留存率、服务对象健康改善率、社区矛盾调解成功率。”
刘处长扶了扶眼镜,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足足十分钟,他才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种找到方向的兴奋。
“江副主任,这套体系……可行!我们民政系统想在全国推广,您能否提供技术支持?”
江澈看着他。
“可以。”
“但我有一个前提。”
刘处长立刻站直了身体:“您说。”
江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钉子,砸进了刘处长的心里。
“这件事,要么别做。要做,就请拿出做十年的决心。”
“十年?”刘处长瞳孔一缩。
“对,十年。”江澈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我们是在种树,不是在种草。任何想拔苗助长,一两年就摘桃子当政绩的想法,只会让这棵树死得更快。”
刘处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地朝江澈伸出手。
“江副主任,我代表我们司,向您承诺,我们会把它当成一项事业,而不是一个项目。”
江澈与他握手,坚定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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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人来人往。
有真心请教的,有试探虚实的,更有想拉拢站队的。
魏晋站在门口,看着又一位司长级别的人物满怀心事地离开,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
“江副主任,这些人,简直是车轮战。您……”
江澈正合上一本笔记,闻言笑了笑。
“挺好。”
“挺好?”魏晋不解。
“有人来试探,说明他们怕了。”
“有人来请教,说明他们醒了。”
江澈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京城的万家灯火中,显得格外挺拔。
“风,已经吹起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emen的笑意。
“就看他们,是选择当墙头草,还是选择跟着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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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一封加密邮件,无声无息地躺在了江澈的邮箱里。
发件人:何为民。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小江,有人在海城,动你的根了。”
附件是一份扫描的内部通报,来自海城市纪委。
举报内容直指“时间银行”项目,罗列了资金使用不透明、志愿者管理混乱等数条罪状,措辞严厉,要求立即成立调查组,立案详查。
这是冲着他的根基来的。
周启明倒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换了个方向,从他的大后方下手。
江澈看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删除了邮件。
仿佛那只是一封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
他随即拨通了李云峰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李,海城的事,我看到了。”
电话那头,李云峰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焦虑。
“江市长!这帮混蛋!他们这是冲着您来的!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不。”
江澈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让他们查。”
李云峰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江市长,这……”
“让他们查,挖地三尺地查。”江澈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
“他们想砍我的树。”
“正好,让他们去挖挖看。”
“看看这棵树的根,到底扎进了什么地方,又连着哪些人。”
挂断电话,江澈缓缓转过身。
窗外,京城的夜色浓稠如墨。
远处,某栋同样亮着灯的灰色大楼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仿佛要将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看穿。
一场新的风暴,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