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那栋位于权力心脏地带的建筑,一间办公室的灯光仍旧亮着。
灯光温润,映照着一位老人的侧脸。
他放下了手中那份打印出来的报告,全文三万字,他却看得极为仔细。
他摘下老花镜,指节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似乎在消化报告中那股磅礴的力量。
窗外夜色如洗,京城的万千灯火在他眼底安静流淌,最终汇成一片沉默的星河。
“小李。”
老人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天然的重量。
守在门外的秘书立刻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把这份报告,复印五十份。”
老人重新拿起报告,语气平静,内容却石破天惊。
“发给所有核心决策单位的负责人,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他们的书面反馈。”
秘书躬身接过,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封面,整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报告的标题和作者,他都认得。
这不就是前两天在小范围内引起波澜的那份……
他想说些什么,但迎上老人平静的目光,又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我马上去办。”
秘书退下后,老人重新戴上眼镜,拿起那支惯用的红笔,在报告的封面上,写下了一行字。
“此文有大格局,大智慧。发各核心决策部门学习。”
笔锋落下,墨迹未干。
这行字,比任何加盖印章的红头文件,都更有千钧之力。
---
次日清晨,发改委大楼。
周启明刚踏进办公室,他最信任的副手就白着一张脸冲了进来,连门都忘了敲。
“部长!出大事了!”
周启明眉头紧锁,正要呵斥对方的失态,副手已经将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拍在他面前。
那鲜红的抬头印章,刺痛了他的眼睛。
《关于学习江澈同志〈西部地区“人心势能”与“经济动能”转换若干思考〉的通知》。
周启明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样。
他颤抖着抓起文件,目光死死锁在那最上方一行手写批示上。
那个他曾在无数绝密文件上见过的笔迹,熟悉得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此文有大格局,大智慧。”
短短九个字,像九根烧红的钢钉,狠狠地钉进了他的心脏。
“不可能……”
周启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中的纸张剧烈抖动,发出哗啦啦的悲鸣。
“他一个研究室的副主任……他的东西,怎么可能直接递到那位老人的案头?!”
副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启明猛地站起,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办公室里疯狂踱步。
“查!给我查!”
他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查清楚!这份报告到底是怎么送上去的!中间经过了谁的手!”
副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轻得像蚊子。
“部长,现在查这个……还有用吗?”
周启明的脚步,猛地一僵。
是啊。
还有用吗?
那位老人都亲自写下了批示,这份报告,此刻已是不可撼动的“圣旨”。
他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徒劳的笑话。
“完了……”
周启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重重地瘫倒在椅子里。
“我完了。”
---
研究室。
江澈正在翻阅一份来自西部某省的调研数据,桌上的座机发出清脆的铃声。
他拿起话筒。
“江副主任,我是中办秘书局的小李。”
电话那头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郑重。
“那位老人家让我转告您,您的报告已经批示下发,各核心部门三天内会提交学习反馈。”
江澈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寻常小事。
“麻烦转告老人家,辛苦了。”
“另外,老人家希望您能在下周的中央政策研讨会上,亲自做一次主题发言。”
江澈的动作顿了顿。
“主题是什么?”
“如何让‘人心势能’,真正转化为‘经济动能’。”
江澈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穿透了玻璃。
“我会准备好的。”
电话挂断,魏晋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一种混杂着狂喜和敬畏的复杂神情。
“江副主任!成了!真的成了!”
他冲到江澈桌前,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是那位老人家的亲笔批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是直接把您的思想,提升到了国策的高度啊!”
江澈合上手中的资料,神色依旧淡然。
“魏主任,别高兴得太早。”
魏晋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
江澈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目光投向远处那栋灰色的发改委大楼。
“批示下发,只是推开了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算开始。”
---
三天后,各核心部门的反馈陆续汇总。
绝大多数反馈,都措辞严谨,态度积极,字里行间都是“深受启发,认真贯彻”。
但其中一份,显得格外刺眼。
发改委的报告,洋洋洒洒五千字,通篇都在引经据典,强调“理论与实践的客观差距”,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江澈的报告是“空中楼阁,缺乏可操作性”。
那位老人看完这份反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它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叫周启明过来。”
秘书的心脏猛地一跳,声音都有些发颤。
“现在……吗?”
“现在。”
---
半小时后,周启明站在那间他曾经向往了无数次的办公室里。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但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老人没有让他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启明同志,你在发改委,多少年了?”
周启明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不短了。”
老人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让周启明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
“你觉得,江澈同志的报告,有问题吗?”
周启明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我问你,有问题吗?”
老人的声音陡然提高,那股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周启明的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在反馈里,处处作梗?”
周启明猛地低下头,汗珠从额角滚落,砸在地板上。
“我……我只是想从工作的实际情况出发……”
“实际?”
老人发出一声冷笑。
“你所谓的实际,就是把持着资金审批权,让那些真正想做事、能做事的地方,一分钱都拿不到?”
周启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
“你不用解释了。”
老人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加冰冷。
“组织部已经对你启动了全面调查。”
“从现在起,你停职。”
周启明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领……导……”
“出去吧。”
老人不再看他,重新拿起了桌上江澈的那份报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东西。
周启明踉跄着退出办公室,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空旷的走廊里,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机的雕塑。
---
研究室。
江澈接到了来自中办的第二通电话。
“江副主任,周启明,已经停职接受调查。”
江澈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知道了。”
挂断电话,钱振国推门而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震惊。
“小江!周启明……被拿下了!”
江澈放下茶杯,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目光依旧平静。
“意料之中。”
孙怀德和李默也跟了进来,三位老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江澈站起身,再次走到窗前。
“他不倒,我的树,就种不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所以,他必须倒。”
窗外,京城的夜色缓缓降临,华灯初上。
那个年轻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站定,背影笔直如松。
他的目光穿透了玻璃,望向远处那片被无数灯火点亮的广袤城市。
那里,将是他亲手种下的第一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