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比海城冷。
不是气温,是规则。
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刻在砖瓦缝隙里的冰冷。
江澈站在窗前,俯瞰这座被层层叠叠的灰色建筑包裹的城市。
他阖上双眼。
《洞玄秩序经》的本源气息,一道无形的涟漪,自他识海深处扩散。
下一秒。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轰然洞开,重构为另一番模样。
钢筋水泥的楼宇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由亿万光线构成的,密集到令人窒息的巨网。
每一条光线,都是一道“规则”。
有的光线粗壮如龙,贯穿天地,那是国家层面的核心法度。
有的光线细密如织,交错成片,那是部委、司局、科室之间,千丝万缕的权力分割与利益纠葛。
在这张巨网的关键节点上,盘踞着几团如渊如海的“气运”。
那不是光。
是一种更深邃、更沉重的存在,是镇压着整张网络,让一切都围绕其运转的无形山岳。
江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藏龙卧虎……”
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凝重。
海城那张网,在他眼中不过是孩童涂鸦,他可随意拿捏,重新编织。
但京城这张网,太庞大了。
庞大到,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有意思。”
江澈睁开眼,眼底深处燃起一抹炽热的战意。
五百年修真,他早已厌倦了毫无悬念的碾压。
现在,他终于找回了那种需要全力以赴的感觉。
笃,笃。
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
“江副主任,您的工作证和出入证办好了。”
魏晋推门而入,手里是两张崭新的证件。
江澈接过,目光落在照片上。
照片里的自己,神色平静,眼神却深得像一口千年古井。
“魏主任,这个研究室,除了我们,还有谁?”
魏晋的表情透着几分尴尬。
“名义上,还有三位‘顾问’。”
他顿了顿,苦笑道:“都是各部委退下来的老干部,挂个名,拿份津贴,平时人影都见不着。”
江澈将证件收好,语气听不出波澜。
“叫他们来。”
魏晋一怔:“您的意思是……”
“明天上午九点,会议室。”
江澈转过身,目光落在魏晋脸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一个都不能少。”
“既然挂了这个名,就得干活。”
魏晋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点头。
“我……马上去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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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九点整。
会议室里,三位老人分坐三方,神情各异。
左首,原国家发改委综合司副司长,钱振国,七十出头,戴着老花镜,一张报纸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中间,原民政部基层政权建设司巡视员,孙怀德,六十多岁,捧着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眯着眼假寐。
右首,原中央政研室研究员,李默,五十多岁,三人中最年轻,正低头用指关节一下下敲着手机屏幕。
江澈推门而入。
三道目光,或审视,或漠然,或不屑,齐齐落在他身上。
钱振国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从上到下打量着江澈。
“你就是江澈?”
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审问味道。
江澈没回答,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平静的目光扫过三人。
“三位,既然来了,我就开门见山。”
他顿了顿,声音不疾不徐,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这个研究室,不是养老院。”
话音落下,室内温度骤降。
孙怀德猛地睁开眼,保温杯里的水都晃了一下。
李默的手机“啪”地一声扣在桌上,脸色铁青。
钱振国的脸色最为难看,他发出一声冷哼。
“小江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澈没理会他的质问,从文件夹里抽出三份材料,逐一推到三人面前。
“这是三位过去的履历,和主要研究成果。”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三人的伪装。
“钱副司长,您在发改委三十年,主导过十二个国家级区域发展规划,对宏观经济的脉络,国内没人比您更清楚。”
“孙巡视员,您在民政系统二十五年,双脚踏遍全国三百多个基层社区,对底层治理的痛点,您了如指掌。”
“李研究员,您在政研室十八年,撰写过六十多份内部政策报告,其中三份,直接影响了国策走向。”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三人。
“三位,都是国士。”
“所以,请告诉我。”
“为什么要把自己,活成一个废人?”
最后一句话,不是质问,是陈述。
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三人的心湖里。
钱振国的脸瞬间涨红,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孙怀德握着保温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默深深低下头,眼眶竟有些湿润。
良久。
钱振国长长吐出一口气,摘下眼镜,用力按着眉心。
“小江同志,不是我们不想干。”
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被岁月磨平的无力。
“是这个位置,它本身就是个摆设。”
“中枢设这个研究室,不是真想要什么思想,只是需要一个名头,一个对外宣传的样板。”
“我们三个老家伙,早就看透了。”
江澈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既然是摆设,那就安安稳稳地混日子,别自讨苦吃。”钱振国苦笑着,重新戴上眼镜,“这是规矩。”
江澈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窗外,大雪无声。
“三位。”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窗外风雪的寒意。
“如果这个研究室,真的只是个摆设,那中枢为什么要把我,调到这里来?”
三人齐齐一震。
江澈转过身,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一团冰冷的火焰。
“因为他们怕了。”
“怕我在海城种下的那棵树,真的长成了他们仰望不到的参天大树。”
“怕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模式,在地方彻底成势。”
“所以,他们把我调来京城,给了我一个至高的荣誉,和一个最无力的位置。”
他一步步走回主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三人的心跳上。
“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江澈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横扫全场。
“我来这里,不是来遵守规矩的。”
“我是来掀桌子的。”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钱振国的手指,死死攥住了桌子的边缘,骨节凸起。
孙怀德的保温杯悬在半空,忘了放下。
李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一抹被尘封许久的光。
江澈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三位,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不是挂名,不是混日子。”
“而是真正地,和我一起,在这权力的中枢,种下一棵新的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有力。
“一棵能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树。”
钱振国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许久。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小江同志,你说的这些,我们三个老家伙,年轻时都想过。”
“但是……”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江澈,一字一顿。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江澈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最后一份材料,推到会议桌的中央。
那是一份数据报告。
《海城市“时间银行”项目三个月运行数据及全国推广可行性分析》。
三人低头,目光落在那些跳动的数字上。
志愿者留存率:82%。
老人健康改善率:63%。
社区矛盾调解成功率:91%。
周边商铺营业额提升:15%。
每一个数据,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已经发生的奇迹。
钱振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是三家顶级官媒的联合报道截图,标题刺眼。
《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日报》。
《海城模式:基层治理现代化的生动样本》。
钱振国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再睁开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团火。
“小江同志。”
他的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江澈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人重燃斗志的脸。
“帮我,摸清这座城市的脉络。”
“找到那些,真正掌握权力的人。”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然后……”
“让他们,主动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