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挽歌 第87章 野兽的梦境

第八十七章 野兽的梦境

光芒吞噬了一切。

不是辐光那种炽烈的、具有侵略性的光，而是一种更加柔和但同样不可抗拒的光，像是记忆的光，像是时间倒流时产生的光。小骑士感觉自己在下坠，但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下坠——没有重力，没有加速度，没有风的阻力——而是意识本身在穿越某种屏障，从现实的维度滑入梦境的领域。

周围的景象在融化、重组。深邃巢穴黑暗的岩壁像水彩画遇到水一样扩散，那些覆盖着灰尘的蛛网开始发光，光芒从内部涌出，像是时间在倒流，像是腐朽在逆转。垂死的赫拉的身影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形象，那个形象起初只是轮廓，然后逐渐清晰，越来越实在，直到完全凝固。

下坠停止了。

小骑士的双脚触及地面，但那地面不是现实中粗糙的岩石，而是紧绷的、充满弹性的蛛丝。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站在一张巨大蛛网的边缘，那张网的规模远超他见过的任何蛛网——它延伸向四面八方，丝线粗得像缆绳，交织成复杂而完美的几何图案，每一个交叉点都精确到令人惊叹。这不是随意编织的捕猎工具，而是建筑，是艺术，是某种关于秩序和力量的宣言。

周围的景象让小骑士震撼。

这是深邃巢穴，但不是他刚刚离开的那个死寂的、充满尸体的深邃巢穴。这是活着的深邃巢穴，是繁荣的深邃巢穴，是赫拉统治鼎盛时期的深邃巢穴。洞穴的墙壁上爬满了蜘蛛，数量多到无法计数，它们大小各异，颜色不同，但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它们在墙壁上移动，编织蛛网，捕猎猎物，繁衍后代，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充满活力的生态系统。

生物荧光在这里不是零星的点缀，而是成片的光源。无数发光的真菌、苔藓、昆虫分布在洞穴各处，它们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将整个空间照亮得如同永恒的黄昏。那光芒不是刺眼的，而是柔和的，带着某种梦幻的质感，像是月光穿过薄雾，像是记忆的颜色。

空气中充满了声音。不是死寂的沉默，而是生命的交响——蜘蛛腿在蛛网上爬行的沙沙声，螯肢互相摩擦的锋利声，猎物被捕获时的挣扎声，蛛丝震动产生的嗡鸣声。这些声音层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和谐，那不是悦耳的音乐，而是野性的韵律，是生存本身的节奏。

小骑士向前走了几步，蛛网在他脚下轻微震动，那震动沿着丝线传播，向四面八方扩散，像是涟漪。立刻，周围的蜘蛛都停止了动作，数百只、数千只复眼同时转向他，在那些眼睛中有警惕，有好奇，但最多的是服从——它们在等待命令，等待女王的指示，等待决定这个闯入者命运的宣判。

欢迎……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不再微弱，不再破碎，而是充满力量，充满威严，像是雷鸣，像是大地的震动，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声音来自上方。小骑士抬头看去，看到了梦境的核心，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在洞穴的最高处，在所有蛛网的中心，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茧状王座，那王座由无数层蛛丝编织而成，在生物荧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丝绸般的光泽。而在那王座的中央，站着赫拉。

不是现实中垂死的赫拉，而是她巅峰时期的形态，是她作为野兽女王最强大时刻的化身。她的身躯庞大而匀称，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每一寸甲壳都闪耀着深邃的黑色光泽，像是抛光的黑曜石，像是夜空本身凝固成的实体。她的八条腿粗壮有力，每一个关节都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腿尖锋利如刀，在光芒下反射着寒光。

她的眼睛——全部八只眼睛——都闪烁着明亮的绿光，那光芒中有智慧，有野性，有一个顶级猎食者的绝对自信。她看着小骑士，那目光不是仇恨，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是审视，是评估，是一个女王在衡量挑战者是否有资格站在她面前。

你听到了……赫拉说，她的声音在梦境的空间中回荡，你听到了我的软弱……我的遗憾……我的眼泪……她的八条腿同时发力，整个身体从王座上站起，那动作充满了优雅和力量的完美结合。但那是现实中的我……垂死的我……被封印消耗的我……

她向前迈出一步，蛛网在她的重量下凹陷，然后猛地反弹，将她的身体送向空中。她在半空中翻转，姿态如同舞者，然后稳稳落在离小骑士更近的蛛网上。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完美，每一次移动都展现着绝对的身体控制。

这里是我的梦境……她说，在这里……我不是那个失职的母亲……不是那个被交易束缚的守梦者……在这里……我是野兽赫拉……深邃巢穴的女王……用纯粹的力量统治这里的存在……

周围的蜘蛛开始骚动，它们不是混乱地移动，而是形成某种阵型，像是军队，像是仪仗队。它们在蛛网间爬行，在墙壁上攀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将小骑士和赫拉围在中央。那是竞技场，是决斗场，是见证女王战斗的场所。

在现实中……赫拉继续说，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听到了一个母亲的忏悔……但在这里……你将面对一个女王的审判……她的螯肢互相摩擦，发出锋利的金属摩擦声，你说你要保护我的女儿……你说你会传达我的爱……但你……

她突然加速，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见轨迹，在蛛网间跳跃、穿梭，每一次落点都让蛛网剧烈震动。配吗？那个字像利刃一样射出。

小骑士没有时间思考，只能本能地举起骨钉格挡。赫拉的螯肢劈下，碰撞的瞬间产生了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火花四溅，那火花不是普通的火星，而是现实与梦境、虚空与野性碰撞产生的能量。冲击力巨大，震得小骑士的手臂发麻，整个身体被震退了五步，脚下的蛛网剧烈震动，险些失去平衡。

赫拉没有停顿，她的攻击像暴风雨一样连续不断。八条腿在蛛网间舞动，每一条腿都是武器，每一次攻击都快如闪电。她不给小骑士任何反应的时间，螯肢从上方劈下，腿从侧面扫来，身体突然旋转带起致命的范围攻击。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每一击都精准而致命，那是经过无数战斗磨练出的技巧，是将野兽本能升华为艺术的战斗方式。

小骑士被完全压制了。他只能防御，骨钉在身前挥舞，形成一道银白色的屏障，但那屏障在赫拉的狂攻下岌岌可危。每一次格挡都让他后退，每一次碰撞都让骨钉震动得更加剧烈。他能感觉到梦境中的赫拉比任何他遇到过的对手都更强大——不是因为她拥有特殊的能力，不是因为她使用了某种魔法，而是因为她的战斗技巧已经达到了完美，因为她的力量、速度、反应、判断都处于顶峰状态。

太慢了！赫拉咆哮，她的一条腿突然改变轨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刺来。小骑士勉强偏头躲过，感觉到腿尖擦过他的面具，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那一瞬间仿佛死亡从他脸上掠过，如果反应慢哪怕一点点，面具会被击碎，下面的虚空本质会暴露，整个身体会失去结构。

太弱了！赫拉的另一条腿扫向小骑士的腰部，那一击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小骑士向后跃起，但赫拉早有预料，她的第三条腿已经等在那里，像是陷阱，像是预判。腿尖击中小骑士的侧腹，虚空斗篷被撕裂，白色外壳出现裂纹，下面的虚空物质开始渗出。

疼痛——不，虚空造物不应该有疼痛，但那一瞬间小骑士确实感受到了某种接近疼痛的感觉。那是存在本身被撕裂的感觉，是梦境的力量在侵蚀虚空的纯粹性。在这个梦境中，在赫拉的领域里，虚空不是无敌的，野性的力量同样可以伤害它，同样可以威胁它。

小骑士翻滚着落在蛛网上，勉强稳住身形。他能感觉到伤口在缓慢愈合，虚空物质在重新凝聚，但那个过程很慢。如果继续被压制，如果继续只是防御，他会被一点一点消耗，最终在这个梦境中消散。

你以为……赫拉说，她停止了攻击，站在距离小骑士十步远的地方，八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你以为虚空很强大？你以为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她的声音中带着某种近乎嘲讽的东西，虚空确实是辐光的克星……但我不是辐光……我是野兽……我的力量不来自光明……也不来自黑暗……而是来自……

她突然向下一蹲，八条腿同时绷紧，整个身体像压缩的弹簧。生命！

她再次弹射而出,这一次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快到她的身影在梦境中留下残像,那些残像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模糊的轨迹。她不是直线冲刺,而是在蛛网间跳跃,每一次落点都在改变方向,让人无法预判她的下一个位置。这是蜘蛛的狩猎方式——用速度和轨迹的不可预测性彻底压垮猎物的心理防线。

小骑士知道自己不能再被动防御了。他必须反击,必须找到赫拉攻击的破绽,必须——

等等。破绽。

在赫拉的攻击中,真的没有破绽吗?小骑士集中注意力,不去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像,而是去感受蛛网的震动。每一次赫拉落脚,蛛网都会震动,那震动沿着丝线传播,形成特定的波纹。如果能读懂那些波纹,就能预判她的真实位置——

找到了。

下一次赫拉从左侧逼近时,小骑士没有像之前那样格挡,而是突然向前冲刺,主动迎向攻击。那是一个疯狂的决定,像是自杀,但在最后一瞬间,小骑士突然下蹲,让赫拉的螯肢从头顶掠过,与此同时骨钉向上刺出,直指赫拉的腹部——那是蜘蛛最脆弱的部位。

但赫拉的反应更快。她的一条腿突然改变方向,像长矛一样刺下,精准地击中骨钉的侧面,将攻击轨迹偏转。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空中扭转,另一条腿扫向小骑士的头部。小骑士勉强后仰躲过,但赫拉的第三条腿已经落下,踩在小骑士的肩膀上,将他压向蛛网。

巨大的力量从上方传来,小骑士被压得单膝跪地,蛛网在他膝盖下凹陷。赫拉站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八只眼睛中闪烁着某种接近失望的光芒。

就这样吗？她说,就这点程度……就想保护我的女儿？她加大了力量,小骑士感觉自己的肩膀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白色外壳开始出现更多裂纹,虚空物质在大量渗出。大黄蜂面对的敌人……比你强大百倍……她经历的战斗……比这残酷千倍……如果连我都无法战胜……你又怎么可能……

她没有说完那句话,因为小骑士动了。

不是向外挣脱,而是向内收缩。他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像是放弃了抵抗,整个人陷入蛛网更深处。赫拉的腿因为失去了反作用力而突然下沉,她的重心出现了一瞬间的偏移——就是那一瞬间,小骑士抓住了。

虚空在他体内爆发,不是向外攻击,而是向下渗透。黑色的物质从他身体流出,渗入脚下的蛛网,那些蛛丝瞬间被虚空侵蚀,失去了弹性,变得脆弱。赫拉察觉到了不对,她想要跳开,但已经晚了——蛛网断裂,她的一条腿陷入破损的部分,平衡被打破。

就是现在!

小骑士向上爆发,骨钉带着全部的力量刺出,这一次不是刺向腹部,而是刺向赫拉的一条腿——那条陷入破损蛛网、无法立刻移动的腿。骨钉击中了关节处,那里的甲壳相对较薄,钉尖刺入,虽然不深,但足够造成伤害。

赫拉发出一声咆哮,那声音震动整个梦境空间。她强行抽回腿,甲壳上留下了一道伤口,梦境的物质从伤口流出,那不是血液,而是某种发光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记忆。她后退了三步,八只眼睛盯着小骑士,在那目光中有震惊,有痛苦,但更多的是——

兴奋。

好……她说,声音中充满了某种疯狂的愉悦,很好……你有资格……让我认真了……

周围的蜘蛛开始骚动,它们感受到了女王的情绪,感受到了战斗即将进入新的阶段。生物荧光开始闪烁,整个深邃巢穴的梦境在脉动,像是活着的心脏,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积蓄能量。

赫拉的身体开始变化。不是物理的变化,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她的野性在觉醒,她的本质在显现。她的甲壳上开始浮现出奇特的花纹,那些花纹像是刺青,像是战争的涂装,在绿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她的八条腿变得更加修长,更加锋利,腿尖开始分泌某种液体,那液体滴落在蛛网上,将蛛丝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你伤到了我……赫拉说,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某种原始的韵律,这很好……这证明你不是废物……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八只眼睛同时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我可以全力以赴了……

她的身体突然膨胀,不是变大,而是肌肉在充血,力量在集中。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开始带起可见的气流,蛛网在她的气势下震动,周围的小蜘蛛纷纷后退,像是本能地感受到危险。这不再是简单的战斗,而是生命层次的碰撞,是野兽女王展现真正力量的时刻。

来吧……赫拉低吼,让我看看……虚空之子……到底有多少……保护我女儿的……资格!

她冲了过来,这一次的速度快到连残像都无法形成,她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间就出现在小骑士面前,螯肢已经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