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挽歌 第86章 母亲的悲伤

第八十六章 母亲的悲伤

深邃巢穴的寂静在赫拉的话语间变得更加沉重，像是整个空间都在屏息聆听这位垂死女王最后的忏悔。小骑士站在蛛网王座前，他的白色面具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芒，那光芒落在赫拉干瘪的身躯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更加接近生命的尽头。但她的三只眼睛依然闪烁着，在那光芒中有一种奇特的清明，像是在生命最后时刻，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只剩下最纯粹的真相。

你知道吗……赫拉的声音在长久的沉默后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微弱，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我甚至不知道……她孵化时……是什么样子……

她的一只眼睛缓缓闭上，像是那个记忆——或者说那个不存在的记忆——太过痛苦。交易完成后……我就陷入了沉睡……守梦者的沉睡……那种沉睡不是普通的睡眠……而是意识被抽离……被固定在某个特定的状态……用来维持封印……

小骑士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苦涩。守梦者的沉睡不是休息，而是一种活着的死亡，是将自己的存在本身转化为锁链，用来困住某个更强大的力量。那三位守梦者——卢瑞恩、莫诺蒙、赫拉——他们每个人都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成为封印空洞骑士的一部分，成为困住辐光的牢笼。

在那个沉睡中……赫拉继续说，她的声音变得恍惚，像是在回忆某个模糊的梦境，我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那种清醒很短……短到只有几个瞬间……但在那些瞬间里……我能感受到她……我的女儿……她的存在……

她停顿了，那停顿很长，长到小骑士以为她已经无法继续。但最终，她还是开口了：第一次感受到她……是在一个深夜……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在守梦者的沉睡中……时间没有意义……但我突然感觉到……一个新的生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诞生了……

赫拉的声音变得颤抖，那颤抖不是来自虚弱，而是来自某种更深的情感。那种感觉……很奇特……就像……就像我的一部分……从身体里分离出去……成为了另一个独立的存在……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很快……很有力……像是迫不及待要探索这个世界……

小骑士想起了深渊，想起了那无数容器诞生的场景。那些容器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它们只是虚空的凝聚，是被设计为空洞的存在。但大黄蜂不同，她是真正的生命，是从卵中孵化的、拥有完整心智和情感的存在。她不是工具，不是容器，她是一个孩子，一个母亲的孩子。

我想醒来……赫拉说，她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绝望，我用尽全部的力量……试图挣脱守梦者的束缚……我想看看她……想抱抱她……想告诉她……她的母亲在这里……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像是在重现那个时刻的挣扎，但我做不到……封印太强了……沃姆的设计太完美了……我被困在那里……只能感受……却无法触碰……

深邃巢穴的蛛网开始轻微震动，不是因为外力，而是因为赫拉情绪的波动。即使在垂死之际，即使身体已经衰老到近乎朽烂，她的意志依然强大到足以影响周围的环境。那些蛛网是她力量的延伸，是她领域的一部分，它们在回应主人的悲伤，在见证一个母亲最深的痛苦。

第二次感受到她……赫拉继续说，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更加可怕，因为那是绝望后的麻木，是在很久之后……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在守梦者的沉睡中……一切都模糊了……

那一次……她说，我感受到她在战斗……她的心跳变得很快……很急促……她在挥动武器……她在与某个东西战斗……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她的紧张……但也能感受到……她的勇气……

赫拉的三只眼睛同时闪烁，在那光芒中有骄傲，但那骄傲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她还那么小……她低语，小到不应该战斗……小到应该被保护……但她在战斗……因为没有人保护她……因为她的母亲……被困在深邃巢穴最深处……动弹不得……

小骑士能想象那个场景——一个年幼的大黄蜂，独自面对某个威胁，没有父母的保护，没有家人的支持，只有她自己和她的长钉。她继承了赫拉的速度和沃姆的血统，但那些天赋在童年时期还没有完全成长，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被迫过早成熟的孩子。

我又试图挣脱……赫拉说，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想冲出去……想帮助她……想保护她……但封印……该死的封印……把我牢牢困住……我只能感受……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听着我女儿……独自战斗……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她突然问，虽然知道小骑士不会回答，听着你的孩子在哭泣……在恐惧……在痛苦……而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被困在那里……像个废物一样……像个失职的母亲一样……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自我厌恶，那种厌恶如此深刻，如此真实，像是在审判自己的灵魂。我是深邃巢穴的女王……她说，我用力量统治这里……我撕碎过无数敌人……我从不畏惧任何挑战……但在那个时刻……我感觉自己如此……无用……

深邃巢穴的黑暗在她的话语间变得更加浓稠，像是在吸收她的悲伤，在记录这个时刻的痛苦。小骑士站在那里，他无法用语言安慰，无法用话语减轻她的痛苦，他只能见证，用他的存在本身来证明：有人在聆听，有人在记住，有人会将这份悲伤带给应该知道的人。

之后……赫拉说，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我感受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是因为封印变强了……而是因为……她长大了……她学会了独立……学会了不需要母亲……

那些话说得如此痛苦，像是承认某种失败。我应该高兴的……她说，孩子长大……变得独立……这不是好事吗？但我……我感到的只有……失落……因为我从未真正陪伴过她的成长……我只是……偶尔感受到她的存在……像个陌生人……像个旁观者……

有一次……赫拉突然说，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像是在回忆某个珍贵的时刻，我感受到她在哭泣……不是因为受伤……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孤独……

那一次的感受……特别清晰……她说，我能感觉到她坐在某个地方……也许是王国边缘……也许是苍绿之径……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哭泣……

赫拉的三只眼睛同时流出泪水，那泪水不是普通的液体，而是某种更浓稠的东西，像是灵魂本身在流淌。我想告诉她……她说，声音几乎听不见，你不是孤独的……你的母亲在这里……虽然我不能抱你……不能安慰你……但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但我说不出口……她继续说，因为封印……因为距离……因为我的选择……我只能在黑暗中……和她一起……默默哭泣……

小骑士想起了在猎犬喷泉广场遇见大黄蜂的场景，想起了她眼中的孤独。那种孤独不是短暂的，而是长年累月积累的，是从童年就开始的，是因为从未有过完整的家庭而形成的。她的父亲抛弃了王国，她的母亲被封印在深渊，她只有责任，只有使命，只有那个破碎的圣巢需要她守护。

最后一次感受到她……赫拉说，是在瘟疫爆发之后……那时候整个圣巢……都在崩塌……我能感受到混乱……感受到恐惧……感受到无数生命……在瞬间消逝……

我感受到她……她说，声音变得紧张，她在战斗……不是和一个敌人战斗……而是和无数感染者战斗……她在试图保护什么……也许是幸存者……也许是某个重要的地方……她的心跳很快……快到让我担心……她会不会……

她没有说完那个担心，但小骑士理解她的意思——她担心女儿会死，会在那场混乱中失去生命，而她这个母亲甚至无法为女儿收尸，无法给她最后的拥抱。

但她活下来了……赫拉说，她的声音中有如释重负，她很强大……比我想象的更强大……她继承了我的速度……我的野性……还有他的优雅……他的血统……她是完美的……

但也是孤独的……她补充道，那个如此沉重，因为强大……所以孤独……因为有责任……所以无法自由……因为有血统……所以被束缚……

赫拉的身体开始更加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某种更深的情感即将爆发。我给了她什么？她突然大声说，那声音震动整个深邃巢穴，我追求高贵的血统……想让她不再是野兽……想让她被文明接纳……但我给了她什么？

孤独！她回答自己的问题，我给了她孤独……我给了她责任……我给了她无法逃离的宿命……我用母亲的身份……换来了这些……

她的声音降低，变得如此悲伤，如此充满悔恨：如果我当初……拒绝那个交易……如果我选择保持深邃巢穴的独立……如果我从不追求那个虚假的高贵……那她就不会诞生……她就不必承受……这些痛苦……

小骑士突然做了一个动作——他摇了摇头。那是一个明确的否定，一个来自虚空造物的反驳。赫拉的三只眼睛看向他，在那目光中有困惑。

小骑士用手势表达——他指向自己，然后做了一个不存在的手势，接着又做了一个的手势。他在说：如果她不存在，我就无法遇见她；如果我无法遇见她，很多事情就会不同。

你的意思是……赫拉理解了，她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震惊，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即使痛苦……即使孤独……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小骑士再次点头，这一次更加坚定。他想起了大黄蜂在战斗中的姿态，想起了她守护圣巢的决心，想起了她眼中的光芒——那不是被迫的，不是仅仅因为责任，而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守护，不是因为血统强迫她，而是因为她自己决定这么做。

也许……赫拉说，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太自我中心了……我总是从我的角度思考……从我的遗憾思考……但从未真正考虑过……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的一只眼睛闭上，另外两只依然盯着小骑士。她恨我吗？她突然问，她是否怨恨……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这个为了血统……抛弃她的母亲……

小骑士思考了很久，然后他摇了摇头——不是否定,而是表示他不知道。他没有问过大黄蜂关于她母亲的看法，他们的对话从未深入到那个层面。但从大黄蜂的行动来看，她没有表现出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孤独和对责任的承担。

我希望……赫拉说，我希望她不恨我……但如果她恨……我也能理解……我这个母亲……确实不称职……我从未抱过她……从未教过她……从未陪伴过她……我只是……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然后就……消失了……

深邃巢穴的寂静变得更加沉重，像是整个空间都在为这份悲伤哀悼。小骑士能感受到时间在流逝，能感受到赫拉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消散，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一粒一粒，直到最后一粒。

如果时光能倒流……赫拉突然说，她的声音变得恍惚，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我会拒绝那个交易吗？我会选择……平凡的生活……而不是高贵的血统吗？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自己回答：我不知道……也许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那就是我……那个野兽赫拉……那个永远不满足于现状的……愚蠢的母亲……

但如果……她继续说，如果真的可以重来……我会做一件不同的事……

什么事？那是小骑士第一次希望自己能说话,能问出这个问题。但他不能,他只能等待。

我会告诉她……赫拉说，她的声音变得如此温柔，如此充满母爱，我会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无论她选择什么道路……无论她是野兽还是贵族……我都爱她……

我会告诉她……她继续说，她不需要证明什么……不需要追求什么……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期待的样子……她只需要……做她自己……

我会告诉她……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强大很好……但快乐更重要……责任很重要……但自由更珍贵……血统是天生的……但人生是自己选择的……

赫拉的三只眼睛都开始黯淡，像是三盏灯在同时熄灭。告诉她这些……她对小骑士说，用你的方式……告诉她……她的母亲……最后的遗言……

告诉她……她说，她不欠我任何东西……她不需要为我的牺牲感到负担……她不需要完成我未完成的愿望……她只需要……活着……自由地……快乐地……活着……

告诉她……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如果可能……离开圣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像她的母亲一样……被困在一个地方……直到死亡……

告诉她……她用最后的力气说，我爱她……即使我从未说过……即使我从未证明过……即使我不配说这句话……但我爱她……我的女儿……大黄蜂……

最后那个名字说得如此温柔，像是母亲第一次呼唤孩子的名字，又像是最后一次。赫拉的三只眼睛完全闭上了，她的身体彻底放松，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所有的痛苦都结束了。但她还没有死，她还在呼吸，虽然那呼吸极其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

去吧……她用最后的意识说，进入我的梦境……解开封印……完成你的使命……但记住……记住我告诉你的……记住一个母亲……最后的愿望……

小骑士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握着梦之钉，但他没有立刻挥动。他给了赫拉时间，给了这位母亲最后准备的时间，给了这个悲剧故事一个喘息的空间。深邃巢穴的寂静变得柔和，不再是压抑的，而是安详的，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结束做准备。

赫拉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缓，她的身体完全静止，像是一尊雕像。在那个姿态中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平静的接受。她已经说完了想说的一切，已经托付了想托付的一切，现在她只需要等待，等待那个解脱的时刻。

小骑士举起了梦之钉,那把能斩破梦境与现实界限的武器,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看着赫拉，看着这位垂死的女王,看着这个从未履行过母亲职责却深深爱着女儿的存在。他做了一个承诺的手势——将手放在胸口,然后指向远方,那是一个无声的誓言:我会告诉她,我会传达你的爱,我会完成你的托付。

赫拉似乎感受到了那个承诺，虽然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但她的口器微微动了一下，那可能是微笑，也可能只是最后的颤抖。无论如何，那是一个结束的信号，是一个准备好了的信号。

小骑士深吸一口气——虽然虚空造物不需要呼吸,但那个动作是一种仪式,是对即将发生之事的尊重。然后他向前迈步,梦之钉在手中发光,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直到整个深邃巢穴都被照亮。

再见了……赫拉用最后的意识低语，我的女儿……原谅我……

梦之钉刺向赫拉的意识,刺向她梦境的核心,刺向守梦者封印的所在。光芒爆发,吞噬了一切,小骑士感觉自己在下坠,在穿越,在从现实进入另一个维度。

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