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骨渡厄 第35章 交融

那蜷缩在墙角的婴灵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它猛地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迟闲川手中的瓷瓶，怨气再次暴涨！它似乎将那洒落的“法雨”视作了某种攻击或亵渎！

“哇——！”它发出一声充满无尽怨毒的尖啸，小小的身体化作一道青黑色的残影，再次扑向法阵！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苏婉儿，而是直指正在主持法事的迟闲川！速度比刚才更快！怨气更加凝聚，仿佛要将所有恨意都倾泻在这个阻止它复仇的人身上！

迟闲川瞳孔微缩！他此刻双手结印，正在持咒的关键时刻，无法立刻变招！眼看那裹挟着滔天怨气的婴灵就要扑到面前！

“迟闲川！小心！”陆凭舟厉喝一声！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强忍着右臂的麻痹和阴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脑海中瞬间闪过迟闲川刚才结的“莲花印”手势！虽然生疏，但他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和对身体肌肉的精准控制，双手飞快地模仿着迟闲川的动作——拇指相抵，食指中指无名指相触，小指交叉！

“甘露洒开大道花，法雨能滋无根树！”陆凭舟口中下意识地低喝出迟闲川刚才提到的口诀！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他结印完成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纯净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暖流，竟真的从他生涩结成的莲花印和阵法中流淌而出！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烛火，远不及迟闲川的威能，但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生”的气息的力量，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扰乱了婴灵那纯粹怨气构成的冲击波！

婴灵扑向迟闲川的动作猛地一滞！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莲花”气息干扰了一下，怨气出现了一丝紊乱和迷茫！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但这一瞬，对迟闲川来说，足够了！

迟闲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好强的悟性和精神力！他抓住机会，左手拿起引魂幡，右手捏起一张画满繁复符文的“太上敕令超生符”，脚踏“往生”罡步，口中疾诵：“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功德金色光，微微开幽暗。华池流真香，莲盖随云浮……千灵重元和，常居十二楼。急宣灵宝旨，自在天堂游！”

咒语声中，他手中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直射向被陆凭舟阻滞的婴灵！同时，他左手引魂幡猛地摇动，发出清脆的铃响！

金光瞬间将婴灵包裹！那青紫的身体在金光的照耀下剧烈扭曲、挣扎，发出无声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尖啸！它空洞眼眶中流出的血泪在金光的净化下迅速蒸发！缠绕在它身上的怨气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迟闲川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巨大。但他眼神坚定，口中咒语不停：“皈命太乙救苦尊，九幽拔罪度亡魂！十方救苦放祥光，照破地狱化莲邦！敕！”

随着最后一声清叱，包裹婴灵的金光猛地向内一缩！那扭曲挣扎的婴灵身影在金光的洗礼下，青紫褪去，狰狞消散，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婴儿虚影。那虚影不再哭泣，不再怨恨，脸上带着一丝懵懂和解脱，对着迟闲川的方向，微微躬身，仿佛在行礼。

紧接着，虚影化作点点柔和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在上空盘旋片刻，最终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洗手间门口，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空气中只剩下安魂香袅袅的青烟和淡淡的檀香气息。

苏婉儿感觉身上那股如影随形的沉重和冰冷骤然消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似乎看到那些消散的光点中，有一个极其模糊、带着一丝温暖的小小身影，对着她……轻轻挥了挥手？随即彻底消失不见。

“呜……”苏婉儿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悲伤，却也带着一丝解脱。

迟闲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看向还保持着生涩“莲花印”姿势的陆凭舟，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容：“行啊，陆教授！现学现卖，天赋异禀啊！这‘莲花印’结得……嗯，虽然丑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挺管用，下次教你个帅点的。”

陆凭舟缓缓放下双手，身体却猛地一晃！刚才强行结印、近距离承受婴灵怨气冲击、又被迟闲川金光咒保护却依旧被阴煞侵蚀的他，此刻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从右臂蔓延至全身，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大脑阵阵眩晕，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额头冷汗涔涔，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小心！”迟闲川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他手指搭在陆凭舟的腕脉上，眉头瞬间拧紧：“阴煞入体，还带着那婴灵的怨念残留！让你逞能！，那玩意儿是你能随便碰的吗？你以为你是我天生就这么牛啊？”

他一边数落，一边飞快地从帆布包里掏东西。先是一张空白的黄符纸，他咬破自己刚愈合没多久的食指指尖小声的嘟囔着：“嘶！真疼！这趟亏大了！”，用精血飞快画了一张“净身神咒符”。然后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拔开塞子，里面是散发着辛辣药味的深褐色药酒。

“忍着点！”迟闲川不由分说，将那张还带着他体温和血腥气的符纸，“啪”地一声拍在陆凭舟的身上，同时将小葫芦里的药酒倒了一些在掌心，双手搓热，然后猛地按在陆凭舟的右臂肘关节——刚才被婴灵抓伤的地方！

“嘶——！”陆凭舟只觉得额头一阵温热，仿佛有暖流涌入，驱散了一些脑海中的杂音和眩晕。但手臂上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那药酒仿佛带着火焰，灼烧着他被阴寒侵蚀的经络！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

“恶煞凶神，碎为微尘，南斗北斗，元亨利贞；当吾者死，遂吾者利，威光灼灼，护卫佳城。急急如律令！”迟闲川口中疾诵念，双手在陆凭舟的手臂上快速推拿揉搓，将药力和符咒的力量逼入他体内，驱散阴煞。

随着咒语和推拿，陆凭舟感觉那股刺骨的阴寒如同遇到克星般，被霸道地驱赶、消融！手臂上的剧痛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舒畅感。脑海中的杂音和眩晕也迅速退去，神智恢复了清明。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仿佛大病初愈。

“好了。”迟闲川收回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看着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的陆凭舟，没好气地哼道：“陆教授，下次英雄救美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这次算你命大，碰上我这么个心善的，不然你就等着当‘冰雕教授’吧！医药费、精神损失费、符纸钱、药酒钱……回头记得跟方队报销！双份！我的那份也不能少！”

陆凭舟感受着体内重新流淌的暖意和手臂上残留的温热触感，看着迟闲川那明明累得够呛却还要强撑着数落他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反驳迟闲川的“敲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谢！”迟闲川摆摆手，一副“小意思”的表情，“要谢就谢你命格够硬，阳刃护体，不然我这‘净身符’和‘驱阴酒’也未必能这么快见效。”他顿了顿，看向还在痛哭的苏婉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行了，事儿办完了，收工！方队那边应该也快有消息了。陆教授，能开车吗？不能开我叫赵满堂来接，那小子肯定乐得屁颠屁颠的，又能讹一笔车马费……”

陆凭舟活动了一下还有些酸软的手臂，感受着体内重新充盈的力量，点了点头：“可以。”

迟闲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抹了把汗，看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婉儿：“行了，送走了。那镯子拿来。”

苏婉儿如梦初醒，那镯子仿佛什么烫手山芋，远远地递给迟闲川。

迟闲川接过镯子，入手依旧冰凉，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邪怨念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玉石本身的凉意。他随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普通的驱邪符，裹住镯子，然后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裹着符纸的镯子用力扔了出去！玉镯划出一道弧线，肉眼可见的玉镯竟然在一点一点的分解消散。

迟闲川再次走向苏婉儿，声音放缓了些：“苏小姐，婴灵已超度，镯子里的邪法也被破了。你身上的阴煞会慢慢消散，但身体和精神的损伤需要时间调养。找个靠谱的中医，多晒太阳，远离阴气重的地方。记住，以后……别那么傻了。”

苏婉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迟闲川，用力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陆凭舟看着迟闲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结过“莲花印”的双手，眼神深邃。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迟闲川，刚才……那个婴灵，它最后……去哪了？”

迟闲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声音飘散在带着檀香余韵的空气里：

“尘归尘，土归土。该去哪去哪。或许……是它该去的地方吧。”

陆凭舟站在原地，看着婴灵消散的地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神复杂难明。那微弱但却明显温暖的触感，那婴灵由怨毒到解脱的转变，都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一次，他没有质疑，没有试图用科学解释，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走到迟闲川身边，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沉声问道：“你……还好吗？刚才那……消耗很大？”

迟闲川摆摆手，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还好，死不了。就是有点……嗯，贫血。回头让赵满堂炖十只老母鸡补补就行。”他顿了顿，看向陆凭舟，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和真诚的赞赏：“陆教授，刚才那一下……你这天赋，不去修道真是可惜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转行？月涧观还缺个扫地打杂的，包吃包住，工资嘛……可以商量！”

陆凭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招揽”弄得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罕见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迟顾问说笑了。修道……就不必了。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碎裂的白玉镯和苏婉儿，语气认真，“下次再有这种‘学术观察’的机会，请务必带上我。另外……”他看向迟闲川依旧在渗血的指尖，眉头微蹙，“你的‘精血’，有计量单位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科学方法可以快速补充？”

迟闲川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计量单位？哈哈哈……陆教授，你真是……太可爱了！精血要是能按毫升算，那我岂不是成移动血库了？科学补充？嗯……千年人参、万年灵芝，或者……九转金丹？你有门路吗？”他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陆凭舟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一本正经问出的问题，也忍不住莞尔。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下，迟闲川苍白的脸因大笑而染上些许红晕，陆凭舟那总是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许多。一个世界的沉重与另一个世界的荒诞，在这一刻奇异地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