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帝都皇宫深处,一间奢华却压抑的房间内。
厚重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却吸不走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不安。奥内斯特大臣那肥胖的身躯陷在宽大的镶金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光滑的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虚伪慈祥或残忍笑意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渗出,被他用昂贵的丝绸手帕粗暴地擦去。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站着的几人——狩人部队剩余的成员:兰、威尔、波鲁斯,还有黑瞳。
“你们——”奥内斯特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些尖利刺耳,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们确定艾斯德斯将军,还有那个魔女真的都死了吗?证据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肥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然而,站在最前方的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看似暴怒的语气之下,隐藏着的是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强烈的不安,就像一只察觉到致命危险的野兽,在用咆哮掩饰内心的虚弱。
‘他害怕了。’兰垂下眼帘,心中了然。也难怪他会害怕,那场发生在遥远海岸线的战斗,其波及范围和破坏程度,早已通过零星逃回来的溃兵和种种异象传回了帝都。天地变色,大陆边缘崩塌,海水倒灌……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企及的力量层次,完全就是天灾,是神罚!而如今,帝国一方参战的最强战力艾斯德斯,以及那些神秘强大的外援,全部失踪,音讯全无。如果双方是同归于尽还好,但万一……万一那个如同魔神般的敌人还活着……
兰不敢再深想下去。那样恐怖的存在,若是带着敌意来到帝都,帝国的城墙和军队,在他面前恐怕与纸糊的玩偶无异。奥内斯特大臣此刻的恐惧,再正常不过了。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恭敬:“大臣,我们遵照您的命令,冒险深入那片区域进行了仔细搜索。但是,除了大量战斗留下的恐怖痕迹,以及一些零星散落,质地极其坚硬的未知金属残骸之外,并未发现艾斯德斯将军、魔女以及其他几位大人的任何踪迹。”
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尸骨无存这类可能彻底刺激到对方的字眼。奥内斯特大臣的残暴和迁怒是出了名的,在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痕迹?残骸?”奥内斯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金杯玉盏叮当作响。“我要的是确切的证据!证据!难道他们就凭空消失了不成?”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更加尖锐。
威尔忍不住想要开口辩解,被身旁的波鲁斯用眼神死死拦住。黑瞳则依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抱着她的八房,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房间内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奥内斯特胸膛剧烈起伏着,喘了几口粗气,似乎也意识到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够了!都先下去吧,等下我会派人给你们安排新的任务!”
如蒙大赦的兰立刻躬身行礼,带着其他几人迅速退出了这个令人窒息房间。
当厚重的房门关上后,奥内斯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瘫,重重地陷进宽大的座椅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粗重地喘息着,独眼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怎么可能,艾斯德斯那个怪物,还有那群神秘的家伙,怎么可能全都……”他喃喃自语,越说越是心慌意乱。突然,他猛地暴起,如同发狂的野兽,将手边能触及的一切,精美的瓷器、镶嵌着宝石的烛台、摊开的卷宗,统统扫落在地,疯狂地打砸起来!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一边砸一边无能狂怒地咆哮着,碎片四溅,一片狼藉。
半晌之后,奥内斯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重新瘫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发泄过后,恐惧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清晰地啃噬着他的内心。他浑浊的独眼转向房间一侧厚重的帘幔,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唤道:
“席拉。”
帘幔晃动,一个体格异常强壮、身材高大、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与残忍之色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奥内斯特的儿子,拥有空间移动帝具【香格里拉】的席拉。然而,此刻这位一向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脸色也同样难看,显然,他也深知那场未知战斗所代表的恐怖含义。
“父亲。”席拉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张扬,变得凝重无比。“情况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我们要不要立刻离开帝国?”
“离开?”奥内斯特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不甘。“还没到那一步,帝国这庞大的基业,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顿了顿,手指敲打着扶手,快速吩咐道:“你立刻去准备,秘密调集足够的物资,钱财、珍宝、还有那些能长期保存的食物和清水。利用你的香格里拉,在帝国境外,找几个绝对安全、人迹罕至的地方作为据点,提前传送一部分物资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我们先做好准备,但不必立刻就走。看看风向再说,如果那个恐怖的敌人真的没死,并且打上门来……哼,到时候再走也不迟!只要香格里拉在手,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是,父亲,我明白了,这就去办!”席拉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几分狠厉。只要还能保住性命和富贵,他并不介意暂时蛰伏。
安排好后路,奥内斯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翻腾的心绪,整理了一下在刚才打砸中变得凌乱的衣袍。他站起身,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惯用的、看似忠厚实则包藏祸心的表情。
“我现在要去面见陛下。”他低声对席拉,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必须提前给那位小皇帝铺垫一下情绪,让他明白帝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让他对那个可能存在的敌人充满恐惧和憎恨。这样,等到需要他动用至高帝具的时候,他才不会产生任何犹豫和抗拒的心思。”
说完,奥内斯特离开了房间,朝着小皇帝寝宫的方向走去。
……
夜色笼罩着夜袭的新据点,这是一处比之前更加隐蔽简陋的山中营地。大厅中央,仅有一盏油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娜洁希坦坐在粗糙的木桌主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独眼中的光芒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她对面,坐着一位风尘仆仆的革命军情报人员,正凝神倾听。
“……艾斯德斯已经确认死亡,连同她身边那几个来历不明、实力强大的帮手也一并被端木大人解决了。”娜洁希坦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铺开的地图。“帝国失去了这根最强大的支柱,内部必然震动,军心涣散。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抓住!请务必转告总部,尽快制定全面进攻的计划,速度要快!”
情报人员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消息。那个如同梦魇般压在革命军心头多年的冰之女王,竟然真的陨落了?他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娜洁希坦大人。这个消息太重要了,我会立刻、亲自带回总部!”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郑重地推到娜洁希坦面前。“另外,这是新的紧急暗杀目标——安宁道教主的助手,伯利克。我们安插在帝都的内线冒死传回消息,此人是奥内斯特大臣安插的卧底,一直在千方百计阻挠教主与我们革命军会面,意图在安宁道里制造的混乱。”
娜洁希坦接过密信,迅速扫了一眼,眼中寒光一闪:“又是大臣的走狗。放心,夜袭会完成任务的。”
“一切就拜托各位了。”情报人员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娜洁希坦也站起身,将他送至门口,低声叮嘱了几句路线安全,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夜色中。她转过身,对守候在门边的须佐之男吩咐道:“去把大家都叫来,我们有新目标了。端木大人那边就别去,让他好好休息。”
“是。”须佐之男微微躬身,随即无声地融入走廊的阴影中。
……
与此同时,在营地另一侧,靠近山壁的一小片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雪之下雪乃找到了正坐在火堆旁,与嘴里叼着棒棒糖的切尔茜低声交谈的赤瞳。
“雪,你怎么来了?”赤瞳抬起那双红色的眼眸,看向走来的少女。火光在她平静的脸上跳跃,映不出太多情绪,但她能感觉到雪之下雪乃身上那份不同于往常的认真。
“嗯,有点事想和你谈谈,赤瞳。”雪之下雪乃在赤瞳身旁坐下,清澈的目光直视着她,没有任何迂回。“是关于黑瞳的事。你觉得,有可能把她争取到我们这边来吗?”
“黑瞳……”赤瞳握着村雨刀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才用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缓缓开口:“黑瞳的身体已经被帝国用药物进行改造,她对那种特制的药物已经产生了致命的依赖性。如果不按时服用……她会死。帝国用这种方式控制着她,她不可能摆脱了。”
“如果只是药物依赖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雪之下雪乃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打断了赤瞳尚未完全展开的绝望。“我有一种方法,大概率可以彻底根除她体内的药物毒素和依赖性。现在关键不是身体问题,而是她的想法。赤瞳,在感情上,你觉得你有把握说服她吗?她还会愿意听你的吗?”
“我……”赤瞳罕见地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劝说?她不是没有试过。再来一次,黑瞳会作何反应?是更加激烈的抗拒,还是一丝微弱的动摇?她不敢肯定。
雪之下雪乃敏锐地捕捉到了赤瞳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她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知道这很难。但如果你愿意尝试,我会想办法,创造一个能让你们姐妹单独交谈的机会。”
切尔茜则乖巧地闭上了嘴,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带着好奇。
赤瞳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因为长期握刀而磨出的茧子。许久,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红色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坚定的光芒:“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试试的。但是,雪,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这就够了。”雪之下雪乃脸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点了点头。她理解赤瞳的顾虑,但只要她愿意尝试,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须佐之男沉稳的身影出现在篝火的光圈边缘,他向着众人微微颔首:“各位,请到大厅集合。boss有新的任务要布置。”
雪之下雪乃闻言,再次向赤瞳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即站起身。
三人不再多言,跟在须佐之男身后,踏着林间稀疏的月光,向着据点大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