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到他们面前,车门齐刷刷地打开。
从中间那辆车上,快步走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微胖,脸上堆砌着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孙连城面前,微微躬着身子,热情地伸出双手,姿态放得极低。
“哎呀!您就是孙市长吧!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那笑容热情洋溢,每一个褶子里都透着精心计算过的弧度。
孙连城的目光,却越过了他伸出的手,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你是?”
中年男人伸在半空的手微微一僵,但脸上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变得更加灿烂,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份疏离。
“孙市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顺势从口袋里掏出烫金名片,双手毕恭毕敬地递到孙连城面前。
“我是吕州市驻京办的主任,吉有德!”
“我们刚得到消息,说您不日就要到我们吕州主政,我们办事处全体同仁,激动得一晚上都没合眼啊!”
“这不,就第一时间赶过来,想一睹孙市长您的风采!”
他身后,数人立刻围拢上来,清一色点头哈腰,脸上挂着同款的、标准化的谦卑笑容。
“孙市长好!”
“孙市长辛苦了!”
孙连城接过那张还有些温热的名片,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凸起的文字。
吕州驻京办?
消息倒是快得惊人。
自己前脚刚离开智慧盒子公司,他们后脚就堵了上来。
这是巧合?
还是说,从自己走出省委大院的那一刻起,一举一动,就已经落入了吕州方面的视野之内?
“吉主任,太客气了。”
孙连城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自然而然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现在还不是市长,只是候选人,任命还在公示期。”
“当不得‘市长’这个称呼。”
吉有德一听,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接孙连城手里的公文包。
“哎哟,孙市长,您太谦虚了!”
“公示嘛,那就是走个过场!在我们吕州干部群众的心里,您,现在就是咱们的市长!”
他的手落了个空,孙连城不着痕迹地将公文包换到了另一只手。
吉有德的手悬在空中,再次一僵,却依旧满面春风地继续说道:
“这么晚了,您肯定还没吃饭吧?”
“余书记已经亲自吩咐了,在我们吕州的月牙湖大酒店,为您备下了接风宴!就等您大驾光临!”
“咱们吕州在京州的不少干部,也都在酒店等着,都想跟您见个面,当面聆听您的指示呢!”
“我们已经在酒店给您备好了总统套房,吃完饭,您可以直接休息。”
“孙市长,请!”
他说着,抢先一步拉开了中间那辆奥迪的车门,做出一个无比恭敬的“请”的手势。
这副卑躬屈膝,热情过度的模样,让孙连城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余书记?
吕州市委书记,余乐天。
好一个“亲自吩咐”。
好一个“接风宴”。
这哪里是接风,这分明是一场摸底,一场试探。
更是一道来自吕州真正主人的,笑里藏刀的下马威。
面对吉有德那张因过度堆笑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以及那只几乎要戳到自己胸口的手,孙连城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
这半步的距离,隔开的不是礼貌,而是阵营。
它无声地宣告,自己与对方那过分的热情,泾渭分明。
“吉主任,心意我领了。”
孙连城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疏离。
“第一,我的任命还在公示期,当不起‘孙市长’这个称呼。吉主任是京州办事处主任,代表着吕州的脸面,更应该懂规矩,守规矩。”
“称呼错了,影响不好,也让我很不安。”
“第二,感谢余书记和各位同志的厚爱。但我刚从省里开完会,还有些私人文件需要整理,就不叨扰大家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孙连城的视线,平静地落在吉有德的脸上,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后者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工作上的事,我们应该在工作场合,按照工作流程来谈。”
“我会准时去吕州报到。”
“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在食堂,边吃工作餐,边聊工作。”
一番话,绵里藏针。
既挑不出半点错处,又把拒绝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