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野下意识找手机,枕头边没有,身上没有。
“我手机呢?”鸭嗓嘎嘎,如粗粝的沙石磨鞋地。元野说话困难,有个东西卡着嗓子,可怜的声带被挤到一旁。
高晨阳递给她,元野查看这周排班表,松了口气。今明两天正好她休息,有时间养病。元野翻看手机信息,回了消息,她再抬头时,高晨阳像个木桩样站着。
“你杵在这干嘛?”
“嗯……你身体怎么样?”高晨阳憋了半天,才干巴巴说出一句。
“之前的医药费多少,我还你。”元野剧烈的咳嗽,嗓子眼里的东西变本加厉,残忍的折磨她。
“还什么还,我们之间不用说外话。”
“谢谢你救我,我得回家。”元野掀开被子,热气瞬间散尽,元野打着哆嗦,脚尖倔强的探鞋。
“你别急,再躺会,回来着凉病情要严重的。”高晨阳提来她的鞋,给她披外套。
“哎呦,这是做什么。”洪绣绣按住元野,用棉被包裹她。“有什么事比身体重要?给阿姨个面子,躺下吧。”
稍微用力,身上大汗淋漓,元野虚弱的差点倒下,还好有手肘支撑。既然有台阶,元野顺势下去。“谢谢。”
“谢什么,我出去买菜,阳阳照顾你。”洪绣绣穿上花棉袄,临走递给高晨阳眼色。
外面的寒气和屋里的热气对冲,几丝缕缕寒风蔓延进来,元野缩进被子,只露出半张脸。
“饿吗?”打破尴尬的寂寞,高晨阳没话找话。
元野摇头。
“渴吗?”
元野闭眼摇头。
“上厕所吗?”
元野闭眼,拒绝沟通。
高晨阳皱巴着脸,悄摸溜走。
纸张翻转的声音送到元野耳边,元野睁眼,努力抬起后脑勺。
高晨阳坐在桌边,抱着书本认真的啃噬。
“你在干嘛?”高晨阳听见不敢相信的转脸,见元野醒了,大步走来。
“我在学习。”
“你还在读书?”高晨阳学习这事,元野在迷迷糊糊的记忆中翻找出来。
“对啊。”
“你挺有毅力的。”元野真心感叹,没有一丁点嘲笑的意思,她想起自己的碌碌无为,有些羞愧。曾经她和高晨阳约好,要一起学习的。
“没办法,我起步晚,没有文凭,出去做生意也是被人骗的命。”高晨阳说出心里话,他被徐军收入门下,跟着到外地谈几笔生意,到处都是大学生。
乡下见不到一个大学生,在城里几步一个,这样的学历居然找不到好工作。高晨阳曾经真的怀疑读书有什么用?
徐军中肯的说:“学历只是人的一个特点,像有的人高,有的人矮。人可以靠特点找到相应工作,有的工作适合这人,有的工作适合那人。学历是扩大工作范畴的一个优势,从来没有说一定赐予人工作。往往是人赋予学历太高的期待,认为有学历是万能的,体面的工作,美好的生活全部会有。”
“我还有学习的必要吗?”高晨阳气馁的问。
“看你自己,你认为它重要,它就有价值,你认为它不重要,它便只是一张纸。”
高晨阳反思徐军的话,他慎重斟酌,还是想学习。如果不把握学习,他还有什么优点呢,一无所有。
“学习进度如何?”元野看见他眼底的悲伤。
提到这个,高晨阳可有话聊:“语文还在认字,汉字太多了,我想这辈子都认不完。拼音会背会默写,学会真的很有用。数学学会加减乘除,大于号小于号,最近在做有关生活的题目,比如贴瓷砖,造游泳池……”洁白的牙齿经常露出,细碎的星光铺满眼眸,高晨阳是有希望的人。
元野的脸仿佛火烧一般,羞愤欲死。他们是朋友,可元野内心有不齿的思想,她想高晨阳和她一样,都是小可怜。元野有家,身体健全,比高晨阳好太多。
以往的帮助,当中总夹杂怜悯同情,当知道曾经不如自己的人正慢慢追赶,元野心里不痛快。这种不痛快,更多的责任来源于元野自己,是她天天不知干什么,以为有了工资,可以一直干到老。贪图享受,不思进取。
“我之前去小学转了一圈,学校不收我这个年纪的人,我打算去市里找找,一步步走吧。”高晨阳对未来的方向不敏锐,他的未来只能望见近几年的路,之后的路被风雨掩盖,那便走一步看一步。
“阿姨近况怎样?”元野不想听他炫耀,他的进步会让元野更清楚的看见她的无能。
“我妈精神头好,早上出去溜达,然后在家做家务。我一般工作的晚,好几次回来她已经睡了。”
“定期陪阿姨去复查。”
“我知道。”高晨阳态度端正,对元野的话从不质疑。
元野在高晨阳家待到下午,实在受不了,最终强硬的拒绝他们的好意,决心回家。
月亮在天空是个虚影,仿佛是一道独特的云烟。天色单调无聊,没有一片云彩,没有鸟类的摆件,空落落,像极了此刻元野的心。
“嗨,元野。”干净的男人清爽的在前方招手,臂弯里躺着一只猫。红糖的眼睛清明,似琥珀,像树脂,细竖的瞳孔变成圆形,多了几分呆萌的可爱。
元野停下脚步,她不想碰见这个居心叵测的人,可对方已经看见她了。元野四处张望,她在想如果逃跑,顾肆霖会不会追上来?
“我在这里,别乱找了。”顾肆霖不知何时凑近,吓得元野浑身不自在。
元野磕磕绊绊的说:“你好。”
“我不好,因为好几天没见到你。”顾肆霖神色委屈,控诉因元野产生的伤害。
“见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大魅力,人见人爱。”他又来了,不这种说话会怎样!
“红糖最近很想你哦,摸摸它吧。”红糖应景的喵喵叫,主动把头朝元野掌心钻。元野盛情难却,指腹接触柔软的绒毛时,心中发出满意的喟叹。
“你今天去哪了?”
“去朋友家小聚。”元野闭口不提,她不想和顾肆霖有太多交集。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在元野刻意营造下,中间的巨大隔阂拨地而起。
红糖的小鼻子在空中嗅嗅,它闻出当中的焦灼。它伸出右手,搭在元野皓白的手腕上,梅花形的肉垫在上面踩来踩去。元野享受猫咪的服务,这个触感比美妆蛋舒服,比化妆刷还细腻。
当元野的注意力从猫挪到人身上,顾肆霖灼热的眼神盯了她不知多久,他的眼里有一池岩浆,翻滚高温浪花,烫到元野无所适从。元野向后拉开距离,刻意避免眼神交流。
呵~顾肆霖浅笑:“你怕我。”刻意压低,语气粘腻暧昧。
“没有。”元野被如海妖的歌声迷惑,大脑有一段时间的空白,完全是在用本能拒绝这只勾人的狐狸。
魅惑切换爽朗,“不逗你了,我厨艺见长,去我家吃饭吧?美丽的元女士,我顾某诚挚邀请。”顾肆霖右脚后点,右臂横在身前,是邀请跳舞的王子风采。
“我……”元野琢磨用词,她不想伤害两人建立的友谊。
“先别拒绝我。”顾肆霖堵住她接下来的话,“红糖也想邀请你,为两条生命的家增添活力。”
喵!猫叫上扬,有点尖锐,弄的元野身形不稳,差点闹出大笑话。
“我昨晚发烧,现在很难受,我先回家休息了。”元野不管顾肆霖反应,腿跑的飞快,疯狂按电梯,电梯太慢了,她慌不择路的跑楼梯。
元野站在客厅,进入深深的思考,她在房间各处查看,拉开抽屉翻找。在柜子的最深处,拉出一个纸箱。手臂的肌肉凸起,元野一鼓作气,箱子的重量带着手臂直直落下。元野头一甩,发丝划过优美的弧线,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打开纸箱。
零碎物品下,几本书孤零零的吃灰,鲜艳的封面被灰尘摸黑,书页皱皱缩缩,房间湿度令它们长出难看的皱纹。
翻开书籍,稚嫩的字迹印入眼帘,元野认真欣赏,回想起一笔一划写下它们时,她早忘记当初的那份情感。
既然从未上过学的人可以捧起它们,那我作为它们的老朋友,有什么理由断绝关系。
明明当初最憧憬大学,最初的愿望仍然历历在目,是什么让我忘记?
元野低头,窗外的残光黯淡,正如女人逝去的青春年华。背后孤独的影子羸弱,细,长,色浅,就像元野忘记的知识。
元野突然感到空落落的,她永远是一个人,一个形单影只,步履蹒跚的可怜鬼。没有感情深厚的朋友,没有能够交心的同事,她排斥他们,她被他们孤立在外。
感情的本质是灵魂相交,灵魂的深度需要知识妆扮。
衣服塞满整个柜子,导致柜门关不上。密密麻麻的衣架挂在钢管,下面一摞摞的衣服,按照季节归类。桌上胡乱堆放化妆品,人送给元野的,因不合适早被赶出门外,元野现在拥有的,全是花钱买的。床铺下面,藏着芸姐等人赠送的奢侈品,元野喜欢在无聊时观赏。
人生道路的主干线是从生到死,经历如枝叶分叉。元野站在具有重要节点的路口,她怯懦的犹豫,回头张望来时路,过去的她给不了意见,她只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