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个以一百元“巨款”换来的泥壶,樊胜美的心跳却远不如她面上表现得那般平静。
她没有丝毫耽搁,脚步迅疾却又不失沉稳地穿过依旧喧闹的古玩市场,专挑人少的巷弄走。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在催促着她。
终于,她在一条僻静的、堆放着些许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
这里光线昏暗,罕有人至,只有墙角潮湿的青苔和空气中淡淡的霉味作伴。
她背对着巷口,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开启一个神秘的宝盒。
她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略显陈旧的学生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把小巧的地质锤和一把软毛刷。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手下并非粗陋的泥胎,而是易碎的蛋壳。
她先是凑近了,再次仔细审视泥壶的表面。在巷子幽微的光线下,之前阳光下惊鸿一瞥的那点莹润早已消失无踪,壶身看起来更加灰暗破败。
但她指尖拂过某些细微的、不同于普通陶土的、略带玻璃质感的断裂面时,心中的笃定又增添了几分。
她选定壶底一处看似自然形成的、略有凸起和裂隙的地方,将锤尖轻轻抵住。
她没有用力敲击,而是运用一种巧妙的腕力,如同雕刻师在剔除多余的石料,一下,又一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叩、叩”声。
泥屑应声一点点剥落,露出内里更为致密的一层。这层物质颜色依旧深暗,但质地已明显不同。樊胜美的心提了起来,放下小锤,拿起软毛刷,轻轻拂去表面的浮尘碎屑。
随着覆盖物的清除,一小片区域终于露出了它的真容——那不再是泥土的晦暗,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光的底色,更令人惊叹的是,在那底色之上,隐隐有七彩的光华在流转!虽然只是在昏暗巷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反光,却已绚烂得令人窒息!
“七彩琉璃……”樊胜美几乎要屏住呼吸,心中涌起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原本最大的期望,不过是个品相尚可的唐代单色琉璃壶,或是胎质细密的玉壶,那已是价值不菲。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看似粗陋的泥壳之下,包裹着的竟是唐代琉璃器中极为罕见、工艺登峰造极的七彩琉璃壶!这已不是“捡漏”,简直是上天眷顾,泼天的富贵直接砸到了她的头上!
她强压下几乎要溢出胸腔的激动,动作更加谨慎起来。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用毛刷配合指尖,一点点、一片片地将壶身大部分的泥壳耐心清理掉。
当整个壶体终于完全显露在她面前时,即便是以她几世的阅历,也忍不住为之目眩神迷。
壶身不大,线条流畅饱满,呈现出一种唐代特有的丰腴之美。
琉璃材质并非完全透明,而是带着一种朦胧如雾的质感,底色是深邃的宝蓝色,如同雨后的夜空。
而在这宝蓝之上,竟然天然交融着赤、橙、黄、绿、青、紫等七彩光晕,这些色彩并非涂抹上去,而是烧造过程中天然形成,如同熔化的彩虹被瞬间凝固,流光溢彩,变幻莫测。
壶柄与短流的造型也古朴雅致,与壶身浑然一体,虽历经千年尘封,却丝毫未损其瑰丽,保存得异常完好。
她不敢过多欣赏,迅速取出背包里早已备好的柔软棉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价值连城的瑰宝仔细包裹、妥善安置在背包最内侧,紧贴着自己。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但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感,却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没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而是径直朝着记忆中一家信誉卓着、名为“博古斋”的老牌古玩店走去。
“博古斋”的门面古朴厚重,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老木头、陈年墨香和淡淡茶意的宁静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市场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店内陈列不多,但每一件都摆放得极有章法,灯光柔和,营造出一种低调而专业的氛围。
一位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正坐在一张红木茶台后,手持放大镜仔细端详着一枚田黄石印章。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温和而锐利,带着长年累月与古物打交道沉淀下来的沉稳与洞察。
他便是这家店的老板,行内人称“邱老”。
“小姑娘,有事?”邱老放下放大镜,语气平和。
樊胜美走到茶台前,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背包放在台上,动作轻柔地取出那个被棉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
“老板,麻烦您,看下我这件东西值多少钱。”她开门见山,语气不卑不亢。
邱老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似乎很少见到如此年轻却又如此沉静的卖主。
他接过包裹,放在茶台上铺着的一块深色绒布上,然后戴上一双白手套,动作舒缓而专业地一层层打开棉布。
当那只七彩琉璃壶完全展露在柔和的灯光下时,邱老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极度专注、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上手,而是先围着茶台缓缓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静静观察壶体的色彩流转和整体气韵。
然后,他才极其小心地拿起壶,指尖感受着它的重量和质感,拿出高倍放大镜,凑近了仔细查验琉璃的材质、气泡、风化痕迹,以及壶身各处细微的工艺特征。
他的呼吸变得轻微而绵长,整个鉴定过程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店内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
终于,他缓缓放下放大镜,将琉璃壶轻轻放回绒布上,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樊胜美的目光充满了复杂之色——有惊叹,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商人本能。
“小姑娘……”邱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唐代的七彩琉璃壶,珍品,而且保存得如此完好,世所罕见。”
他顿了顿,报出一个数字:“如果您愿意卖的话,我出四百八十万。”
这个价格若是对寻常捡漏者而言,已是天文数字,足以让人欣喜若狂。但樊胜美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几世的见识告诉她,这等品相的唐代七彩琉璃壶,在国际顶级拍卖会上,成交价绝对在八百万以上,甚至更高。
邱老这是看她年轻,想搏一个巨大的差价。
樊胜美脸上没有任何惊喜,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
她没有去碰那琉璃壶,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邱老,声音清晰而冷静:“老板,你这做生意,心不诚啊。”
她的话如同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店内维持的平和氛围。邱老面色微微一僵。
樊胜美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既然您无心给出公允的价格,那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相信识货的人,不止您一位。”说着,她伸出手,作势便要重新包裹那琉璃壶。
“哎,小姑娘,留步!”邱老连忙出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换上更真诚的笑容,“生意嘛,都是谈出来的。刚才不过是老夫一时眼拙,报了个试探价。这样,七百八十万!这个价格,绝对体现了我的诚意。”
樊胜美的手停在半空,收回,重新站定。
她看向邱老,那双原本属于年轻女孩的明亮眼眸里,此刻却透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洞察和凌厉,仿佛能直刺人心。
“邱老,”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大家都是明白人。我这宝贝,市场价至少八百万。若是送上拍卖会,凭借‘唐代七彩琉璃壶’的名头和这般完美的品相,拍出千万也并非不可能。您如今还压着这区区二十万,是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年纪轻,面皮薄,好糊弄吗?”
她的话语如同犀利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温情的面纱。
邱老看着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心中那点侥幸彻底消散。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绝非等闲之辈,她的沉稳、她的眼力、她的谈判技巧,都远超常人。
邱老沉默了片刻,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说道:“好!就依你,八百万!现款现结,钱货两清!”
“爽快!”樊胜美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一丝符合她外貌年龄的、浅浅的笑容。
交易进行得异常迅速。邱老亲自操作电脑进行网上银行转账,樊胜美则提供了自己的银行卡号。
不过几分钟,她的手机便清脆地响了一声。她拿起一看,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银行入账短信: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收入人民币8,000,000.00元,余额……
仔细核对完数字,樊胜美将手机收起,对着邱老微微颔首:“钱已到账,邱老,合作愉快。这宝贝,是您的了。”
“合作愉快。”邱老看着那七彩琉璃壶,眼中满是得到至宝的欣喜,虽然价格是顶格出的,但能收到这等重器,对于“博古斋”和他个人的声誉,都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
樊胜美将空了的背包重新背好,不再留恋,转身走出了“博古斋”。
门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驱散了古玩店内的阴凉,也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八百万元!这在她曾经的某一世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今生,在这个起步维艰的时刻,无疑是一笔足以扭转命运的巨款。
有了这些钱,她便可以摆脱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去做更多她想做的事情,可以去追寻这一世或许存在的、不同的答案和意义。
她的步伐稳健而有力,朝着那个暂时还被称为“家”的方向走去,心中已开始勾勒崭新的蓝图。
未来的路,似乎因为怀中的这张银行卡,而变得宽阔明亮、充满了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