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南通古玩市场,仿佛一个微缩的江湖,汇聚着三教九流,也沉淀着时光的碎片。
樊胜美纤瘦的身影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掠过一个个摊位,仔细甄别着那些被岁月浸染的物件。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接连逛了七八个摊位,她的心情从最初的期待渐渐蒙上了一层失望的阴影。
这些摊位上陈列的东西,大多乏善可陈。要么是粗制滥造的仿品,仅仅做了些表面的旧化处理,那刻意做旧的包浆、呆板的画工,在她这双见过太多真品的眼中,简直无所遁形;要么,偶尔能瞥见一两件真东西,不是品相残缺不堪,就是摊主显然是懂行的,喊出的价格高得离谱,远远不是她这个囊中羞涩的“穷学生”能够问津的。
“难道这一趟真要空手而归?”
一股难以言喻的颓丧感悄然爬上心头。她倚在一个卖旧书的摊位的角落,轻轻叹了口气。几世的阅历积累的眼力,难道在这现代,竟连一个小小的漏都捡不到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她已在这市场里耗费了近一个小时,腿脚有些发酸,精神也有些疲惫,收获却依然是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市场内的光线悄然发生着变化。
已近中午,太阳越升越高,阳光变得愈发强烈和笔直。就在这当口,一束毫无遮挡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猛地穿透拥挤人群的缝隙,不偏不倚地打在市场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摊上。
光的魔法在这一刻显现。
樊胜美的眼角余光,被那光束下某物一闪而过的微光瞬间抓住!
她猛地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光源——那是一个摆放在摊位边缘、蒙着灰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泥制小壶。壶身粗糙,颜色暗沉,混在一堆类似的瓶瓶罐罐里,本该被彻底忽略。
但刚才那一刹那,在强烈阳光的特定角度照射下,她分明看到,那小壶的内部,透出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莹润的荧光!
那不是化学涂料反射的廉价贼光,也不是塑料制品透出的呆板亮光,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由器物内部自然生发出的、温润如玉的宝光!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樊胜美坚信自己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壶,绝不简单!
她立刻振作精神,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属于“女学生”的单纯和好奇。她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那个小摊走去。
摊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黝黑,脸上刻着生活的风霜,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热络。
一见有客人靠近,尤其是看起来像学生的樊胜美,他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招呼起来:“小姑娘,想买些什么?来来来,随便看!我这儿可都是好东西,质量你尽管放心!”他拍着胸脯,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豪爽。
樊胜美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一派天真,她顺着对方的话,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来:“大叔,我想买一个茶壶。我爸快过生日了,我想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
她刻意强调了“礼物”和“孝顺”,这是最容易降低对方戒心,也最容易博取同情的身份牌。
果然,摊主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感慨:“哎呀!你这小姑娘真孝顺啊!知道给爸爸买礼物,不像我家那混小子,整天就知道气我!”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摊位上扫过,然后,仿佛是顺手一般,直接将樊胜美之前注意到的那个泥壶拿了起来,递到她面前,“想送茶壶的话,不如看看这个!样子古朴,泡茶肯定有味道,你爸爸一定喜欢!”
樊胜美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接过泥壶,假意细细打量。
壶身入手,比她预想的要轻一些,泥胎确实粗糙,但细看之下,那看似随意的拉坯痕迹却隐隐透着某种古拙的韵律。
她用手指看似无意地摩挲着壶身内侧,感受着那不同于普通陶土的、略带涩感的质地。
“叔,不知道这茶壶怎么卖呀?”她抬起头,眨着眼睛,用一种带着试探和怯生生的语气问道。
摊主眼珠微微一转,伸出五个手指,故作诚恳地说:“姑娘,叔做生意最是本分,从不乱开价。这壶嘛……用料实在,手工也不错,叔卖你500块钱怎么样?就当支持你的孝心了!”
“500?!”樊胜美立刻惊呼出声,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太贵了”的表情,她像是被烫到一样,忙不迭地将壶塞回摊主手里,连连摆手,“这也太贵了吧!我……我还是学生呢,哪有这么多钱。算了算了,我还是看看别的吧!”说完,她作势就要转身离开,步伐坚决。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摊主见她真的要走,连忙喊道:“哎哎,小姑娘别急嘛!价钱好商量!这样,看你诚心要,又是给爸爸买礼物,叔给你个实在价,200!200块你拿走!这真是赔着卖的!要不是看你孝顺,叔都不会卖这个价!”
樊胜美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依旧是纠结和为难,她轻轻咬着下唇,犹豫地说:“叔,谢谢你了……不过嘛……”
她拖长了语调,“这还是太贵了。我还是学生,生活费也不多,买了这个,我后面大半个月都得饿肚子了。叔,你就不能再便宜点吗?”
她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点撒娇和恳求的意味,眼巴巴地望着摊主。
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讨价还价表演,果然吸引了几位路过的大爷大妈驻足围观。
看到这么一个漂亮又“孝顺”的小姑娘为了给父亲买礼物如此“艰难”地讲价,几位旁观者不由得心生同情,纷纷帮腔:
“老板,人家小姑娘这么有孝心,你就再便宜点嘛!”
“就是,一看就是好孩子,便宜点卖给她算了!”
“一百块差不多了,做个好事!”
摊主在众人的劝说下,脸上露出“挣扎”和“无奈”的表情,他看了看樊胜美那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帮腔的人群,最后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重重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们了!就当叔今天做善事,积德了!一百块,最低了!再低叔可真不卖了!这壶我收来都不止这个价呢!”
他后半句自然是瞎话,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十块钱收来的玩意儿,卖一百,血赚!
“好!谢谢大叔!您真是好人!”樊胜美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又感激的笑容,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迅速从随身的小钱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喏,拿好嘞!”摊主接过钱,顺手将那个泥壶递给了樊胜美,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樊胜美小心翼翼地接过壶,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虽然事实上,它确实是。
她再次向摊主和帮腔的围观者道了谢,然后便将这蒙尘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收获颇丰的摊位,身影很快融入了市场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留下身后那片依旧喧嚣的江湖。
阳光照在她身上,也仿佛为她怀中之物,驱散了掩盖其光华的最后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