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那刺眼的60分
晨雾弥漫,深秋的凉意浸透了校园的每一寸角落。公告栏的金属边框在灰白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映出攒动的人头。叶栀夏站在人群外围,踮起的脚尖微微发酸,目光努力越过前方高高低低的肩膀和脑袋,试图捕捉到那片密密麻麻打印着命运的白纸。空气里飘浮着低语、叹息和压不住的惊呼,像一张无形的网,裹住每个人的呼吸。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校服袖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数学试卷最后那两道空白的大题,如同两片沉重的阴云,此刻沉沉压在她心头。昨晚对着月光下的草稿纸,那些公式像水银般从指缝流走,徒留一片茫然。应该……不至于太糟吧?她无声地祈祷,这微弱的希望如同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忐忑之上。
人群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炸开一圈更大的涟漪。
“卧槽!快看!(2)班历史!”一个高亢到破音的男声撕裂了空气,“平均分28?搞什么名堂?”
这骇人听闻的数字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空气,瞬间攫取了所有目光。
“真的假的?”有人难以置信地往前挤,“不可能吧?这平均分,抄都抄不出来!”
“抄?”另一个声音带着刻薄的嘲弄,尖锐地响起,“抄也得有东西可抄啊!瞧瞧,全班就学委一个人及格,61分!一枝独秀,哈哈!”
哄笑声顿时爆发出来,带着一种集体发现荒谬后的狂欢。
“啧啧啧,他们历史老师不是天天在升旗台上训话、吹嘘自己管得严如铁桶的教导主任吗?”又一个声音在笑声的间隙里钻出来,刻意模仿着教导主任那威严的腔调,“‘纪律是学习的基石!’结果呢?基石塌方,全班砸得就剩一个独苗苗?脸呢?就这?”
嘲讽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要点燃清冷的空气。
“哎,别光笑(2)班,”有人试图转移火力,但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并未减少半分,“看看(1)班!数学那么简单,送分题满卷飞,他们班居然还有人不及格?脸也丢大了!”
“不及格”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戳穿了叶栀夏耳畔所有的喧嚣。她心头猛地一沉,那点脆弱的薄冰彻底粉碎,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顾不上矜持,也顾不上被挤到变形的书包带子勒痛肩膀,她深吸一口气,像一尾急于冲破水面的鱼,用力拨开前面的人墙,奋力向那决定命运的白纸挤去。胳膊肘碰撞着别人的胳膊肘,脚后跟被踩了好几下,书包带子滑落到臂弯,她浑然不觉,眼睛只死死盯住“初一(1)班”那几个字,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间疯狂地扫掠、搜寻。
找到了!
——叶栀夏。
视线右移,触碰到那个数字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哄笑、议论、清晨的鸟鸣,都从耳畔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血液在太阳穴里沉重而孤寂的轰鸣。那个数字,60,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留下一个带着焦糊味的印记。满分100,它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一道刺眼又耻辱的判决。
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那细微的痉挛沿着神经一路传导到心脏,带来一阵麻痹的钝痛。她僵硬地站着,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飘向周围那些名字后面的分数——平时和她一样在数学课上默默无闻的邻座,86;后排那个总爱在数学课偷看小说的男生,92;甚至那个因为背错公式被老师调侃过好几次的女生,也赫然印着78……满分的名字也不止一个,骄傲地占据着顶端。而她的60,像一个沉入泥沼的秤砣,被这些鲜亮的数字无情地淹没、踩踏。一种尖锐的、混合着羞耻和恐慌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低下头,仿佛那公告栏上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分数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发出无声的嗤笑。书包带子彻底滑脱,沉重的书包“咚”一声闷响砸在脚背上,这轻微的痛楚却像解开了定身的咒语。她甚至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猛地转身,几乎是凭着本能,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鸟,用尽全身力气从这令人窒息的木光丛林里撞开一条缝隙,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逃离的脚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滚烫的针毡。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脸颊上滚烫的烧灼感。那个“60”如同一个刻进骨血里的烙印,在脑海中疯狂闪烁,每一次亮起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数学老师李老师镜片后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此刻必定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那失望不是针对别人,正是针对她叶栀夏!就在上周,李老师还特意在走廊叫住她,温和地鼓励:“栀夏,这次考试范围你掌握得不错,细心点,发挥出来就好。”她当时还用力点了点头,心中甚至升起一丝隐秘的期盼。如今这60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那份期许,也抽在她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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