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坡地上的甘蔗林一日日茂盛起来,深绿色的叶片在日渐凉爽的风中舒展摇曳,节节拔高的茎秆泛着紫红色的光泽,预示着地下根茎的茁壮与未来糖分的积累。制皂坊的运作已步入正轨,每月产出稳定,换回来的鸡蛋、杂粮、柴火等实物,不仅满足了再生产所需,也稍稍改善了参与村民的生活。那套“工分”、“公产”、“分配”的粗陋章程,在一次次的实践中被反复打磨,虽仍显稚嫩,却像老槐树的根须,渐渐扎进了乱石村的土壤,被越来越多的人熟悉和接受。
然而,正如林越所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歇。王小栓那日灰溜溜地挑走掺沙草木灰后,王老五家沉寂了一段时日,但林越从赵铁柱、孙大膀等人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些风声:王老五去镇上的次数频繁了些,回来时脸色时阴时晴;他家的田地,今年既没采用堆肥,也没种新作物,收成看着比往年还略差些,王老五为此没少在家里发脾气;他还私下找过村里几户原先跟他走得近、但后来也跟着林越种了点土豆或玉米的人家,话里话外透着“忘本”、“被人当枪使”的酸劲儿,只是应者寥寥。
林越心中警惕更甚。他知道,王老五的怨气在积累,而甘蔗即将成熟、制糖在望,这巨大的利益预期,很可能成为引爆一切的导火索。他再三叮嘱赵铁柱等人,务必加强甘蔗田的看护,制糖的关键工具和场所也要严加看管,尤其要提防有人暗中破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正是晾晒新收玉米的好天气。村里多数人家都在自家院场里忙碌。忽然,村口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骡马的响鼻声和陌生人的呵斥。只见两辆半新不旧的骡车,在四五个短打扮、面目精悍的汉子簇拥下,大摇大摆地驶进了村子,径直停在了老槐树下。当头一辆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绸缎长衫、头戴瓜皮小帽、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的中年胖子,面皮白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市侩与精明。他身后,跟着点头哈腰、一脸谄笑的,正是王老五!
“哟,这就是乱石村啊?瞧着……倒也齐整。”那胖子用折扇虚点着四周,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
王老五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洪亮,显然是说给闻声聚拢过来的村民听的:“周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各位乡亲,这位是镇上‘永丰号’的周大掌柜!周掌柜生意做得大,仁义厚道,今日特地来咱们村,可是有天大的好事!”
“永丰号”?
有些常去镇上的村民低声议论起来。
“是东街那家挺大的杂货铺?兼做收山货、放印子钱的那个?”
“对对,就是他家!这周掌柜……听说手段厉害着呢。”
“王老五怎么把他给招来了?还‘天大好事’?”
人群议论纷纷,惊疑不定。三叔公也被搀扶着赶了过来,林越、赵铁柱、孙大膀等人也迅速聚拢到老槐树下。
周掌柜对众人的反应似乎很满意,摇着折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乱石村的父老乡亲,鄙人周永丰,在镇上经营‘永丰号’些许薄产。今日受王老哥盛情相邀,前来贵宝地,一是观光,二嘛……”他拖长了音调,小眼睛扫过人群,尤其在林越身上停了停,“二是听说贵村近来出了能人,弄出了些新鲜玩意儿,比如……能自己熬糖的甜秆儿?还有那去污力颇强的土肥皂?鄙人经商多年,最爱结交能人异士,更愿意扶助乡里,共同发财啊!”
果然是冲着作坊来的!林越心中一凛,看向王老五。王老五避开他的目光,脸上堆着笑,对周掌柜道:“周掌柜仁义!咱们乱石村穷乡僻壤,能得周掌柜青眼,那是祖上积德!您说的没错,咱们村是弄出了点小东西,都是这位林越林小哥的主意。”他指向林越,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敬意。
周掌柜的目光落在林越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哦?这位就是林小哥?果然年轻有为!听闻你不仅懂农事,还能制糖做皂?真是难得的人才!”
林越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拱手道:“周掌柜过奖。小子不过是根据一些游方所见,结合本村实际,带着乡亲们胡乱尝试,侥幸有些收获,当不得‘人才’二字。不知周掌柜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周掌柜摆摆手,笑容可掬,“鄙人是生意人,讲究互利共赢。听说贵村的糖坊、皂坊,都是乡亲们合伙所建,规矩新奇,但毕竟规模小,技术粗,销路也窄。鄙人想着,不如我们合作一番?”
他顿了顿,见众人都在听,便继续道:“鄙人的‘永丰号’有现成的铺面、熟络的客商、充裕的本钱。我们可以这样合作:贵村的糖坊、皂坊,由我‘永丰号’出资入股,不,是全部买下!当然,价钱好商量,绝不会让乡亲们吃亏。买下之后,坊里的工具、田地、存货,都归‘永丰号’所有。至于各位乡亲嘛,愿意继续在坊里干活的,我周某按市价给工钱,绝不亏待!做出来的糖和肥皂,由我‘永丰号’统一售卖,销往县城甚至州府,利润嘛,自然比你们自己零卖强上百倍!这样一来,乡亲们既得了现钱,又有了稳定的工做,还能借助我‘永丰号’的渠道把东西卖得更远、价钱更好,岂不是三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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