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天平在老槐树下摆了三天,成了乱石村最热闹的“景点”。白天,常有三五村民拿着自家要出售或交换的东西,在众目睽睽下称量,记下标准石或标准钱串平衡时的位置。晚上,识字班也多了一项内容:学习记录称量结果,讨论如何用这简陋的工具尽可能保证交易不吃亏。一种微妙的、自发的监督和公议氛围,在那简易的木架和麻绳网兜周围悄然形成。
王老五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他连续两天借口“巡视田亩”,远远看着老槐树下的热闹,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第三天头上,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天上午,日头刚爬上半空,王老五没带儿子,独自一人,背着手,踱着方步,来到了老槐树下。几个正准备用天平称量新收绿豆的妇人见他来了,说笑声顿时低了下去,互相使着眼色。负责今天看管和维护天平的,是孙大膀和吴有田,两人正在检查横梁的平衡,见王老五过来,也停了手,站起身。
“王老爷,您来了。”孙大膀勉强扯出个笑脸,打了个招呼。按辈分和年纪,他本该叫王老五一声“叔”或“哥”,但王老五向来摆乡绅架子,喜欢听人叫“老爷”,孙大膀也就顺着叫了。
王老五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并不看孙大膀,目光径直落在那架天平上,上下打量,嘴角撇着,毫不掩饰其轻蔑。“这就是你们鼓捣出来的……‘公平秤’?”他特意在“公平”二字上加重了音调,带着浓浓的嘲讽。
吴有田老实,没听出弦外之音,还认真地点头:“是啊,王老爷。林小哥教的法子,大伙儿一起做的。虽说不比镇上的官秤精细,可自家用着比个轻重,心里有底,挺好用的。”
“好用?”王老五嗤笑一声,伸出手指,用长指甲在枣木横梁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发出“笃笃”的闷响。“就这?几根破木头,几段烂绳子,加两块河滩捡的破石头,就敢叫‘秤’?还敢说‘公平’?简直笑话!”
他声音陡然提高,环视着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村民:“乡亲们!你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可别被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蒙了眼!秤是什么?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官府认可的量器!打造一杆秤,要选上等木料,请专门的匠人,定准星,校砣码,那是有大学问在里头的!岂是随便什么人,拿点边角料就能胡乱拼凑的?”
他指着天平,言辞愈发激烈:“这东西,不伦不类,无凭无据,称出来的斤两能有准?用它来买卖交易,不是糊弄自己,就是糊弄别人!万一因为这东西称不准,闹出纠纷,坏了我们乱石村的名声,或者惹来官府的查问,谁来担这个责任?”
这一顶“破坏规矩”、“可能惹祸”的大帽子扣下来,几个原本觉得天平好用的村民,脸上也露出了迟疑和畏惧的神色。是啊,王老五说得好像也有道理,这东西毕竟不是正经秤,万一真不准,或者惹出事端……
孙大膀脸色有些难看,争辩道:“王老爷,话不能这么说。林小哥也说了,这天平不求跟官秤一样分毫不差,就是让咱自家有个比较,心里有个数,免得被人坑得太狠。咱们自己认这个‘标准’,自己用,又不拿它去官府交粮纳税,能惹什么事?”
“自己认?”王老五三角眼一瞪,“孙大膀,你说得轻巧!今天你认这块石头是一斤,明天他认那串钱是半斤,全村没个统一,岂不乱套?交易买卖,讲的就是一个‘信’字,一个‘准’字!靠这种玩意儿,能有什么‘信’?能有什么‘准’?传出去,别人只会笑话我们乱石村的人不懂规矩,胡闹!”
他见村民们被自己说得有些动摇,更加得意,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那横梁:“我看这东西,留在这里只会惑乱人心,滋生事端!不如……”
“王老爷,手下留情。”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林越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刚去查看村头蓄水池的引水竹管,听到消息匆匆赶来,额角还带着细汗。他走到木桌前,先对孙大膀和吴有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王老五,神色从容。
“王老爷对度量衡的重视,小子佩服。”林越先给了句软话,但语气不卑不亢,“您说得对,正式的杆秤制作考究,关乎交易公平,乃是大事。”
王老五没想到林越一来不是硬顶,反而顺着自己说了一句,准备好的下一波斥责噎了一下,冷哼道:“你知道就好!那还不赶紧把这破玩意儿收了?别再拿出来贻笑大方!”
林越却摇了摇头,指着天平,缓缓说道:“王老爷,您看这架‘天平’,它本身,并不是一杆‘秤’。”
“嗯?”王老五一愣。
“它没有秤星,没有固定的斤两刻度,它甚至没有一个标准的秤砣。”林越解释道,“它只是一个‘比较轻重’的工具。就像咱们眼睛看东西,比较大小;手掂东西,比较沉浮。它的作用,是让咱们在交易前,对自己要出售的东西,有一个相对一致的、可以互相验证的‘重量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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