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识字班,像一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头,在乱石村荡开了一圈圈涟漪。连着几晚,只要天气尚可,晚饭后那阵子,树下总会聚起二三十号人。有继续来认新字的,有纯粹来看热闹听新鲜的,也有像王老五那样,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
林越教得很有章法。每天复习几个旧字,再添三五个新字。新字都紧贴着村民的生活:“日”、“月”、“山”、“水”、“田”、“土”、“牛”、“羊”……他总能用最直白的话,把这些方块字和眼前的东西联系起来。“日头挂天上,就是这个‘日’。”“咱们脚下的就是‘土’,种庄稼的‘田’里也是土。”“‘牛’字头上这两撇,像不像牛角?”配上他随手在地上或石板上画的简图,原本天书般的字符,似乎真的活了过来,和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万物对上了号。
学得最快、最起劲的,除了狗蛋、丫丫那几个孩子,竟是几个半大的小子和年轻媳妇。他们脑子活,手也巧,模仿得快,常常是林越教一遍,他们就能在石板上画出个七八分像。孙大膀、吴有田几个中年汉子,虽然写得歪扭,记性也不如年轻人,但胜在认真,每晚必到,皱着眉头一遍遍描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赵铁柱是另一个典型。他学得慢,一个字往往要反复写十几遍才能勉强记住形状,但他劲儿足,每晚回家,还要就着油灯的微光,在屋里的泥地上再划拉半天。他婆娘赵婶起初笑话他:“一把年纪了,还学娃娃描红呢?”赵铁柱却憨厚一笑:“林小哥说了,认了字,以后买卖东西,心里亮堂,不吃亏。咱不图别的,就图这个。”
这话渐渐在村里传开。“心里亮堂,不吃亏”——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常常在集市上因为不识字算不清账而忍气吞声的庄稼人来说,这句话有着朴素的吸引力。
然而,识字只是第一步。林越知道,要真正让村民觉得“有用”,必须尽快引入算术。在这个自给自足又免不了简单交易的小农社会,算账,是和认字同等重要甚至更迫切的技能。
这天晚上,复习完前几天学的字后,林越没有立刻教新字。他拍了拍手上的石灰末,走到老槐树一块较为光滑的树皮前,用木炭画了几道竖线,又在线旁点了些点子。
“各位乡亲,字认得一些了,咱们今天换个花样,学点更实用的——数数,算账。”林越开门见山。
人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数数谁不会?算账?那可是有点难了。
“数数大家都会,一个,两个,三个……”林越说着,在树皮上画了三个圈,“可咱们买卖东西,不光论个,还论斤、论两、论升、论斗。价钱呢,也不光是一文钱、两文钱,还有一串钱、一钱银子、一两银子。这些混在一起,怎么算清楚?”
他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不少人脸上露出深有同感又茫然的神色。他指向赵铁柱:“铁柱叔,上回你去镇上卖鸡蛋,怎么算的账?”
赵铁柱挠挠头,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俺……俺就是心里估摸。鸡蛋大概二十来个,市价两文钱一个,大概……大概能卖四十多文。买盐花了十文,买针线花了五文……剩下的,就大概齐揣回来了。”
“大概齐?”林越追问,“要是鸡蛋不是正好二十个呢?十九个,或者二十一个?要是盐价涨了一文呢?买针线时,人家找你三文钱,是一文一文数清楚,还是抓一把大概看看?”
赵铁柱被问住了,张了张嘴,脸有些红:“这……这……”
底下有人小声附和:“是这么个理儿,赶集算账,最是头疼。有时候明明觉得卖亏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
林越点点头:“所以,咱们得学点明白账。不用多难,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他用木炭在树皮上写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又写下“百”、“千”。
“这些是数字。咱们先认全了。”他领着大家念了几遍。数字比许多汉字笔画简单,又有“识字班”的基础,大家认起来倒不算太吃力。
接着,林越开始演示最基础的加减。他没有用抽象的符号,而是用最直观的方式。“假设狗蛋家有五只鸡。”他在树下放了五块小石子,“今天又买了两只。”他又放上两块,“现在一共几只?”他让狗蛋来数。
狗蛋大声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只!”
“对,五加二,等于七。”林越在树皮上写下“5 2 = 7”。“反过来,如果原来有七只鸡,”他指向那七块石子,“卖掉两只,”他拿走两块,“还剩几只?”
“五只!”这次好几个孩子抢着回答。
“七减二,等于五。”林越写下“7 - 2 = 5”。
他用了小半晚时间,就用石子、木棍、甚至村民带来的豆子,反复演示十以内的加减。他让村民自己出题,自己摆弄实物计算。老槐树下变得像集市一样热闹,大人小孩都参与进来,蹲在地上,摆弄着石子木棍,争论着“三加四到底是六还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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