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领了治理清潩河的差事,肩上陡然压上了千钧重担。州府的“工房协理”与青石镇那个不同,虽仍是无品级的临时委任,但参与的是关乎一城安危、牵动无数利益的州级工程,分量天差地别。杨知州给的半月之期,看似宽裕,实则紧迫——要拿出一个详细可行的方案,意味着他必须在极短时间内,摸清河道全部情况、精确测量、评估工程量、核算钱粮、还要考虑如何应对清理侵占可能引发的冲突。
沈清源将他暂时安置在靠近州衙的一处官舍,比驿馆条件好些,也方便往来。吴判官虽对林越这个空降的“协理”心情复杂——既有对其大胆方案的隐隐佩服,又有些被抢了风头或可能背锅的担忧——但杨知州和沈清源的面子不能不给,还是派了两名熟悉河道情况的老书吏和一个机灵的年轻差役供林越差遣。
林越没有立刻埋头画图,而是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带着这三人,将清潩河从上游入城处到下游汇入玉带河的口子,反反复复走了数遍。他不再是走马观花,而是用上了最笨也是最扎实的办法:步测结合简易工具测量。
他让老书吏准备了几根长度标记得清清楚楚的麻绳、几根削得笔直的长竹竿、一个装满水的陶罐和一根细长的空竹管(充当简易水平仪),还有大量白灰和木桩。
测量从上游开始。林越先选定几个关键断面,比如河道最窄处、拐弯处、有明显建筑侵占处、以及河岸破损严重处。在每个断面,他让差役和书吏在两岸相对位置打下木桩,然后用麻绳横跨河道拉直(尽量贴近水面或预估的河床位置),测量出当前河面的实际宽度。再用竹竿探测水深,粗略估算河床断面形状。
“这里,原本河道该有多宽?”林越指着一处被竹木棚屋占去大半的河段,问随行的老书吏。
老书吏翻出一份泛黄的旧图纸,对照着看了半晌,迟疑道:“按三十年前的旧档,这儿……河面应有八丈宽。如今……”他看了看那歪斜的棚屋和仅剩不足两丈的水面,苦笑摇头。
林越用白灰在两岸尚存的堤岸残迹上做了记号,标出“原岸线”和“现岸线”。差距触目惊心。
测量水深时,竹竿常常探不到底——下面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生活垃圾。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林越眉头紧锁,让书吏详细记录每个断面的淤泥大致深度。
除了河道本身,他还格外留意两岸的地形和建筑。哪些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哪些是砖石结构的铺面?哪些侵占严重,哪些尚有余地?哪些住户看起来家境尚可,哪些则一贫如洗?他让随行的差役暗暗记下,并不时与遇到的、在河边洗衣或倾倒污物的居民攀谈几句,问些“在这儿住多久了?”“发大水时淹到哪儿?”“这棚子是自己搭的还是租的?”之类的问题。他态度温和,又打着“官府查勘河道、预备防汛”的旗号,倒也没引起太大警觉,反而有不少居民趁机大倒苦水,诉说河臭水患之苦。
两天走下来,林越心中对清潩河的“病况”有了更清晰、也更沉重的认识。侵占情况比他初看时还要严重,许多原本的河道甚至已被填平盖上了房子;淤泥之深厚,远超想象;两岸居民成分复杂,既有迫于生计在此搭窝棚的苦力贫民,也有租赁或自建铺面做小生意的商户,甚至可能还有背景更深的人物。
回到暂居的官舍,林越顾不得满身尘土和疲惫,连夜将测量数据和观察所得整理成册。他用炭笔画了张放大的清潩河示意图,在上面用不同符号标出了严重侵占段、一般侵占段、淤泥深厚段、堤防破损段、以及可能的拓宽方向和泄洪分流点。
接下来是方案设计。他清楚,杨知州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清理侵占、拓宽河道”的口号,而是一个具备可操作性的详细计划,包括:清理的范围和标准(拆到什么程度?)、拓宽后的河道断面尺寸(多宽多深?)、堤防重修的标准(多高多厚?什么材料?)、施工的步骤和顺序(从哪里开始?如何减少对居民的影响?)、大致的土方量、石方量、人工估算、钱粮预算、以及……最关键也最棘手的——对侵占户的处理建议。
林越伏案疾书,时而凝神计算,时而勾画草图。他参考了记忆中一些古代河道治理的案例,并结合清潩河实际,提出了“分段实施、先易后难、补偿与安置相结合”的思路。
他将清潩河划分为上、中、下三段。建议先从情况相对简单、侵占多为临时窝棚、居民较贫困的上游段开始清理试点。这样阻力可能较小,也能积累经验,做出样板。对贫苦的侵占户,他建议州府在城外合适地点统一规划、搭建简易安置棚屋,或发放少量搬迁补助,引导其迁出。对于有正式房契地契(尽管可能是非法侵占河道所得)或经营铺面的商户,则需由州府权威裁定,明确河道红线,要求其限期自行拆除侵占部分,可考虑酌情减免部分未来商税作为补偿,或协助其在合规地段另寻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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