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东街大集上午,当众公开抽签定摊位的消息,像块烧红的铁,猛地投入本已暗流涌动的集市舆论中,激起一片更大的喧腾与灼热。有人摩拳擦掌,盼着这“全凭手气”的公平;有人忧心忡忡,怕这新规背后藏着算计;更有人,在暗处咬牙切齿,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盘算。
王俭的动作雷厉风行。告示当日便贴满了东街口、校量处、县衙外墙等醒目位置。白纸黑字,朱红大印,写得明明白白:为整饬市容、便利商民、杜绝纷争,兹定于X月X日巳时正,于东街集市空场(原说书场旧址),公开抽签分配固定摊位。凡有意长期设摊者,可于三日内至东街市令临时办公处(借用刘记茶馆后院)登记,缴本月管理费五文,领取抽签资格竹签。抽签过程公开,邀请全体登记商户及在场乡邻见证。另,流动摊位区免费使用,先到先得,每日仅收清洁费一文。
告示下方,还附有简明的摊位区域图和管理规约要点。字是李墨亲手誊抄,端正清晰。
告示一出,整个青石镇都炸了锅。茶馆里、饭铺中、街角檐下,处处都在议论。登记处设在刘记茶馆后院,更是意味深长——刘记茶馆的掌柜,虽是小本经营,但为人公道,在商户中有些声望,与“丰裕行”并无太深瓜葛。
第一天去登记的人不算多,多是像刘老汉、姜嫂子这样对林越和王俭已有信任的摊贩,以及一些长期受排挤、渴望改变的小户。他们交了五文钱,领到一根烙有编号、盖有市令小戳的红头竹签,心里既踏实又有些忐忑。
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却变本加厉。
“五文?今天五文,明天就敢要五十文!”
“抽签?做样子罢了!好位置的签早被抽走了!”
“听说那林越和官府勾着,这钱收上去,他们得分!”
“丰裕行的孙老爷都说了,这是与民争利,长久不了!”
这些流言像阴沟里的污水,四处漫溢,试图污染新规的声誉。一些本就犹豫的商户,更加观望不前。
林越对此心知肚明。他知道,光靠告示和几个“意见领袖”私下说话,不足以抵挡这有组织的谣言攻势。必须把支持新规的商户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可见、可闻的力量。
第二日傍晚,他请姜嫂子和刘老汉,悄悄将十几位已经登记、且对新规态度较为积极的摊贩,约到了井儿巷尾的工坊院子。这些人里,有卖菜的、卖布的、卖山货的、卖陶器的,都是本小利薄、常年挣扎在集市边缘的“老实人”。
院子里点起几盏油灯,光线昏黄。林越没有站在高处,而是和众人一样,坐在小木凳或石墩上。王俭也一身便服,悄然在场旁听。
“各位叔伯、嫂子,”林越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今天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就为说说心里话,也听听大家的难处。集市新规,抽签定摊,收点管理费,大家心里头,肯定有琢磨,有担心。这很正常。换了是我,也会琢磨。”
他态度坦诚,没有半点高高在上,让原本有些拘谨的摊贩们放松了些。
卖陶器的老余头叹了口气:“林小哥,不瞒你说,俺是盼着抽签的。往年为了占个能摆开陶器的宽绰地儿,没少跟人红脸,还被那些横的赶过。可……可这心里也打鼓,真能公平?抽签的筒子,会不会有人做手脚?”
卖山货的周三哥也道:“就是!还有那管理费,今天五文是不多,可谁知道往后涨不涨?俺们这小本买卖,经不起折腾。”
问题一个个抛出来,都是最实际的担忧。
林越耐心听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道:“各位的担心,我都明白。所以今天王大人也在这里,有些话,可以当面说清楚。”
王俭点点头,接口道:“本官在此,可向各位担保三件事。第一,抽签的签筒,由林小友工坊新制,今日便可请各位查验。竹签编号,登记在册,抽签前当众倒入签筒,由各位推选的代表搅匀。抽签过程,人人可近前观看。第二,管理费每月五文,此为定数,写入规约。日后若需调整,必先公告周知,与诸位商议。所收费用,用于雇佣专人打扫集市、维护校量处、夜间打更防火等公共开支,账目每月张贴公布,人人可查。第三,若有胥吏衙役借机勒索、或抽签中有不公,各位可直接到县衙户房寻本官,或去校量处找赵班头申诉,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
林越接着道:“规矩立起来,就是要保护咱们这些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以前好位置谁横谁占,有关系谁占,咱们吃亏没处说理。以后,全凭一根签,运气好坏而已,但机会人人平等。每月五文钱,买的是干净整齐的集市、公平交易的秤尺、夜里睡觉不用担心摊子被偷被烧的安心。这笔账,大家心里可以掂量。”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现在外头有些不好听的话,说这新规是刮钱,说抽签是骗人。说这些话的是谁?是那些以前占尽便宜的人!他们怕了,怕以后不能再靠着横劲、靠着关系霸占好位置,所以才要散播谣言,想吓住咱们,让这新规搞不成!咱们要是信了,怕了,缩回去了,那正好如了他们的愿!往后,咱们还得继续受气,继续挤在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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