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李秀才第二天一早便到了工坊。他换了一身浆洗得格外干净、但更显破旧的青布直裰,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束着。腋下夹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他自己珍视的笔墨砚台和一小叠裁切整齐的毛边纸。脸色比昨日稍好,但眼底的红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显示他昨晚大概并未安眠。
林越正在院子里查看新买来的一批碱块成色,见李墨来得这般早,心知他是极看重这机会的,便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去:“李相公早。可用过早饭了?”
李墨连忙拱手:“用过了,用过了。东家不必费心。” 他目光迅速扫过院子,见石头正在灶棚生火,小栓在擦拭晾晒肥皂的木板,一切井然有序,心中稍定。
“那好,李相公请随我来。”林越引着李墨进了中间的工房。屋子里已收拾过,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略显摇晃但擦得干净的木桌,桌上除了林越自用的粗糙账本和绘图麻纸,还多了一方廉价的石砚和一支半旧的毛笔——是林越昨日特意去买的,想着李墨自己的用具或许珍贵,日常损耗用这些便好。
“李相公,以后这张桌子你便用着,光线好些。”林越指了指窗边的位置,“咱们这儿的活计,不急在一时,关键要条理清楚。”
李墨点点头,将自己的蓝布包袱小心放在桌角,却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站得笔直,等待林越吩咐。
林越笑了笑,先不急着说正事,反而从怀里掏出个粗布缝制的小钱袋,递了过去:“李相公,这是本月的工钱,六百文,你先拿着。”
李墨一愣,连忙摆手:“东家,这如何使得?在下尚未做工一日,岂能先领工钱?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越将钱袋往前又递了递,“我知道伯母染恙,急需用药调养。这钱你先拿去,请个好大夫,抓几副对症的药,把家里安顿好,你才能安心在这里做事。这不算预支,就是本月的工钱,咱们从今日起算。”
李墨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眼眶骤然发热,喉头哽了哽。他昨日鼓起勇气来求,已做好了被盘问、被轻视、甚至被压价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东家不仅给了他一个体面又能发挥所长的活计,更如此体恤他的难处,将工钱先付了!这份信任与善意,对他这尝尽世态炎凉的落魄书生而言,重若千钧。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钱袋,入手沉甸甸的。他后退一步,整理衣襟,对着林越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东家高义,体恤下情……李墨……李墨铭感五内!定当竭尽驽钝,不负所托!”
“李相公快请起。”林越扶起他,“咱们这工坊,没什么上下尊卑,大家同心协力把事情做好便是。来,你先坐。”
待李墨情绪稍平,坐下后,林越才开始交代正事。
“李相公,我之前提过,想请你帮忙整理工坊所用、所知的各项技艺方法。但在这之前,有另一桩更紧要、也更能立竿见影的活计,想请你先上手。”林越说着,拿过自己那本记得密密麻麻、却颇为杂乱的流水账本,“便是这工坊的账目。”
李墨闻言,精神一振。记账管事,这可比纯粹的抄写编纂更接近“实务”,也更显重用。他忙道:“东家请讲,在下虽不才,于书算账目也略通一二。”
“我信得过相公。”林越翻开账本,“只是我这记账法子,可能与你平日所见有些不同。我是怎么简便怎么来,自己看得懂便行。但如今工坊渐有起色,往来渐多,这样的记法便显得混乱了,不利于查看经营状况,也容易出错。”
他指着账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符号:“你看,这是日期,这是事项,比如‘买碱十斤’,后面是支出‘五十文’,再后面是结余。但有时买料和卖货记在一处,有时零碎开销又忘了及时记上,月底核算便是一笔糊涂账。”
李墨仔细看去,只见账目确实如林越所说,简单直白到了近乎粗糙的地步,全无格式可言,但基本要素倒也有。他心中稍安,这至少说明东家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只是不擅文书。
“东家之意,是要重新厘定账式,规范记账?”李墨问。
“正是。”林越点头,“我想请李相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设计一套适合咱们这小工坊的账册格式。要清晰明了,收入、支出、存货、往来,分门别类,一目了然。既要便于每日即时记录,也要便于月末、季末汇总核算。第二件事,便是从今日起,由你来主管这账目。每日石头和小栓会将进货出货的票据、银钱交给你,你负责登记录账,保管银钱票据。我也会将工坊的各项开支、计划告知于你。”
这相当于将工坊的“财政大权”和“内务文书”交给了李墨。信任不可谓不重。
李墨感到肩头一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重用的责任感与兴奋。他略一沉吟,道:“东家信重,在下敢不从命。这账册格式,在下可参照坊间商铺通行的‘四柱清册’略加简化改制,使之更贴合工坊实际。收入、支出、存货、往来,确需分立账簿,或于同一册内分栏列明。至于记账,需每日日清月结,票据与账目、银钱需时时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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