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林越忙得脚不沾地。他先带着修改过的雇佣文书草稿去工房找了刘书吏。刘书吏一看那文书,虽简陋,但关键要素齐全,又听说是王俭大人提点过的,便格外上心,亲自帮忙润色了几句格式用语,还指点了见证人最好找街坊中略有头脸、识字的老者。末了,刘书吏压低声音道:“林小哥,王大人可是户房里有名的方正人,他肯提点你,那是你的造化。往后工坊里银钱物料往来,记得清清楚楚,准没错。”
林越谢过刘书吏,又按小栓打听来的消息,跑了镇南一家老字号油坊和城郊一家碱户,谈了长期拿货的价钱,虽比零买略便宜,但关键是要了盖有商号印记的简单取货单据。糖料行暂时没找到完全合意的,但跟东街两家信誉尚可的糖贩口头约定了优先供货。
回到工坊,他便正式与石头、小栓立了雇佣文书。请了井儿巷口开杂货铺、认得几个字的孙掌柜做见证,三人郑重其事地按了手印。石头和小栓拿着那摁着红手印的麻纸,既觉新鲜,又莫名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踏实——往后,他们就是这工坊正儿八经的伙计了。
林越也开始教石头最简单的流水记账法。画好格子,标明“日期”、“事项”、“收入”、“支出”、“结余”,每日打烊后,由林越口述,石头歪歪扭扭地填写。起初石头写得满头大汗,数字也常记错,林越极有耐心,一遍遍纠正。小栓则负责将原料单据、简单的售货记录(买主、数量、钱数)收好,夹在一个旧账簿里。
规矩立起来,琐事多了,但工坊的运转反倒显得有条理了许多。肥皂和白糖的销售稳步上升,尤其是白糖,因着公开演示后口碑更佳,连带着钱掌柜的“清韵斋”也卖得不错,又派人来加订了五斤。工具维修和简单教学这边,人气更旺,甚至有两个城外村里的木匠,专程跑来看了半天,学了些磨凿子、修锯条的小技巧,满意而归。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林越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那位在公开演示时出言赞誉他的落魄读书人。
那天之后,那人又来过工坊两次,一次是买了一块肥皂,一次是站在院外看了会儿修农具,并未与林越深谈。但林越注意到,他身上的半旧儒衫洗得发白,袖口有磨损的毛边,脚上的布鞋也沾着尘土,神色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落拓与郁气。听孙掌柜闲谈提起,这人姓李,是个秀才,住在镇西头的破落巷里,屡试不第,家道中落,如今好像靠替人写写书信、抄抄文书糊口,日子过得紧巴。
一个秀才,沦落到市井底层,其中心酸可想而知。林越有心结交,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天下午,工坊里难得清静片刻。林越正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整理这几日脑子里记下的、关于改进纺纱机和织布机的零星想法。这些想法源自他穿越前在博物馆和纪录片里看到的古代纺织机械演变,以及一些基础的物理杠杆原理。他想着,青石镇周边也算产些麻棉,若是能把纺织效率提上去,或许能让更多妇人挣点贴补,也能让百姓穿得更便宜舒适些。
他正用烧黑的细木枝在麻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草图,院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
林越抬头,看见那位李秀才正站在门口,身形有些佝偻,脸上带着明显的踌躇之色,似乎想进又不敢进。
“李相公?”林越放下木枝,起身迎了上去,拱手为礼,“快请进。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李秀才见林越态度热情,脸上郁色稍减,迈步进了院子,回了一礼:“林……林东家。”他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扫过整洁的院落和工房里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林越脸上,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冒昧打扰……在下李墨,字文石。今日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果然是有事。林越心中了然,伸手示意:“李相公不必客气,坐下说话。石头,倒碗水来。”
两人在工房门口的小木凳上坐下。李墨接过石头端来的粗瓷碗,喝了口水,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道:“不瞒林东家,在下……惭愧,空读诗书二十余载,却屡试不第,如今落魄市井,靠些笔墨微酬,勉强糊口。家中尚有老母需奉养,近日老母染了风寒,延医用药,所费不赀,眼看……眼看就要难以为继。”
他说着,脸上泛起羞愧的红色,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粗糙的碗壁。“那日见林东家公开制糖,行事光明,言语恳切,便知东家是个磊落君子。又见东家这工坊,虽初创,却井然有序,便民务实。在下……在下腆颜,想求东家赏口饭吃。不拘什么活计,抄写、记账、跑腿、乃至洒扫,在下都做得。只求……只求能暂解燃眉之急,奉养母亲。”
说罢,他站起身,对着林越深深一揖,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
林越连忙起身扶住他:“李相公快快请起!折煞小子了。”他心中感慨,一个秀才,功名在身,哪怕再落魄,肯放下读书人的架子,来求自己这样一个小工坊的东家,做这些杂役之事,可见确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是一片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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