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制糖演示的午后,井儿巷尾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甜腻与烟火混合的气息。看热闹的人群散了,院子恢复了平静,但石头和小栓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以前路过院门口匆匆瞥一眼的好奇目光,变成了带着善意的点头;原本只在门口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看看的街坊,开始迈过那道矮矮的门槛。
最先上门的,是早上那位心直口快的李大娘。她挎着个空篮子,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进了院门就直奔林越:“林小哥,晌午那会儿,我都看着了!是老婆子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错怪你了!你那法子,实实在在,看得人心里透亮!给我包二两白糖,我拿回去给老头子泡水喝,也让他尝尝这干净糖的滋味!”
林越笑着应了,麻利地称糖包好,收钱时却只收了二十五文。“大娘,您是第一拨回头客,又是明事理的,这两钱糖,算二十五文。” 李大娘推让不过,接了糖,嘴里不住念叨“后生实在”,欢欢喜喜走了。
紧接着,上午围观的人群里,又有两三个街坊过来,或是买块肥皂,或是称点白糖,话里话外都带着歉意和认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古人诚不欺我。”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看起来像个落魄读书人的中年汉子,买了一块肥皂后,站在院中感慨,“林小友以拙破巧,以明破暗,此番应对,颇有古君子之风。”
林越连忙谦逊几句,心里却记下了这个读书人。能在市井中说出这番话的,多半不是寻常腐儒。
下午,来修工具的汉子也明显多了起来,气氛比前几日更加热络。那个之前偷偷报信的老木匠又来了,这次是正大光明地拎着把豁了口的旧刨子。他一边看林越用土法子给铁刨刃淬火,一边压低声音说:“林小哥,你那手‘阳光底下晒道理’,真是绝了!刘记那边,上午派人混在人群里瞧了,晌午没过就溜了。刚才我从东街过来,听刘记店里伙计说话口气都软了,不敢再明着编排,只说什么‘各有各的做法’、‘买卖自由’。我看啊,他们算是知道你这块骨头不好啃了。”
林越专注地敲打着烧红的铁片,火星溅在湿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嘶响。“老师傅,多谢您传话。其实,我没想跟谁过不去。刘记是老字号,糖做得好,自有他的客源。我这小工坊,本钱薄,做点精细费功夫的,也不过是给街坊多一个选择。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老木匠点头:“是这么个理!可这世上,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想。你如今算是站住了,往后还得当心些。”
“小子省得。”林越将修整好的刨刃浸入旁边的水桶,滋啦一声,白汽腾起。
接下来的两三天,工坊的生意明显好了起来。肥皂的日销量稳中有升,白糖虽然价高,但每日也能卖出两三斤,除了零散的街坊,又有两家小食铺派人来询问,虽然没有钱掌柜要得多,但也是稳定的销路。更让林越欣慰的是,来询问工具修理、甚至想学点简单手艺的人多了。有些是家里工具实在需要修整,有些则是纯粹好奇,想看看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年轻东家,还有什么实在本事。
林越来者不拒。修工具,依然坚持那套规矩:小修免费,费料的只收成本。有人想学磨刀、接柄,他就让人在旁边看,一边做一边讲解要领,毫无藏私。他的手艺其实更多是现代基础常识和观察总结,并非不传之秘,教出去,反而能让更多人受益,也能让工坊“便民”的口碑更深入人心。
这天下午,工坊来了位特别的客人。来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直裰,面皮微黄,留着短须,眼神清正里带着点公门中人特有的审慎。他没带随从,独自一人踱进院子,先是在摆放工具和成品的木架前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会儿正在给一个老农讲解怎么磨镰刀角度的林越。
林越忙完手头的事,抬眼看见这人,觉得面生,但气度不像普通百姓,便主动上前拱手:“这位先生,可是需要些什么?或是家中有器具要修整?”
来人回了一礼,语气平和:“可是林越林小友?在下王俭,在县衙户房办差。”
县衙户房?那可是管钱粮户籍的实权部门!林越心中一动,态度愈发恭敬:“原来是王大人!小子正是林越。不知大人莅临,有何指教?”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石头搬来个干净的树墩当凳子。
王俭摆摆手,没坐,目光在整洁的院子里扫过:“指教不敢当。前几日你这里公开制糖以正视听的事,衙里也有所耳闻。陈书办颇为赞赏,周县尊亦言‘处事明达’。今日王某路过,顺道来看看。” 他顿了顿,拿起木架上的一块肥皂,看了看,“此物,便是你工坊所制的皂?听闻去污甚佳,价钱也廉。”
“正是。用的是油脂和碱,土法调制,虽粗糙,但胜在实用便宜。”林越答道,心中猜测这位王大人恐怕不止是“顺道看看”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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