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的提醒,像一根小刺扎进了林越心里。他面上不动声色,谢过对方,照常收拾了工坊,熄了灶火。夜里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石头轻微的鼾声,他却睁着眼,仔细琢磨起来。
刘记糖铺,他知道。青石镇的老字号,坐落在东街最热闹的地段,三间敞亮门脸,卖着红糖、黑糖、糖霜、饴糖各色糖品,也兼卖些蜜饯干货。掌柜的据说姓刘,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生意做得大,在镇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自己的白糖,虽然产量小,价格也高,但品相和口感确实出众,难免会抢走一些原本追求好糖、讲究体面的顾客。同行是冤家,刘记起了心思,不奇怪。但直接上门找茬,是下策;散布谣言,败坏名声,才是成本最低又最阴险的打法。
“不上台面的东西”、“野路子”、“搅乱行市”……这些说辞,目的就是把“便民工坊”的白糖打上“低劣”、“不正宗”、“来路不明”的标签。对于吃进嘴的东西,老百姓最敏感的就是“干净”和“正经”。谣言一旦传开,再想澄清,就难了。
林越轻轻呼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得格外留意坊间的风声了。
第二天,工坊照常开门。上午卖肥皂的妇人来得依旧不少,但林越敏锐地察觉到,有几位熟面孔的婶子,接过肥皂时,眼神有些闪烁,欲言又止。终于,一个常来买皂、心直口快的李大娘,在付钱时压低声音问:“林小哥,你家那白糖……真是用正经法子做的?我咋听人说,是用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漂白的?”
来了。林越心里一紧,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奈:“李大娘,这话从何说起?我家的糖,就是买来正经糖块,一遍遍用水溶了、过滤、熬煮、晾结晶,费时费力,图的就是个干净清甜。您看我这儿,就这巴掌大的地方,几口缸灶,哪有什么漂白的古怪东西?这话可不敢乱说,是要吃坏肚子的罪名。”
李大娘看他神情坦荡,院子也确实简陋得一眼望穿,便有些迟疑:“我也是听人嚼舌根……说是刘记糖铺的伙计传的,讲你们这糖白得不正常……”
“刘记?”林越苦笑,“大娘,我们这小本生意,哪敢跟刘记那样的老字号比?人家的糖自然是好的。许是有些人见我们这新出的糖样子特别,以讹传讹了。这样,大娘,您要是不放心,这糖您就别买了。咱这肥皂您只管用,保证没问题。”
他这么一说,反倒显得磊落。李大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随口一问……你家肥皂是真好用。”揣了肥皂匆匆走了。
但谣言显然不止这一处。上午钱掌柜派伙计来取预定的十斤白糖时,那伙计的神色也有些古怪,验货比往常仔细了许多,还特意问了句:“林东家,这糖……近日没听到什么不好的说法吧?”
林越正色道:“小哥回去禀告钱掌柜,我林越做的糖,用的料、使的法子,都干干净净,对得起天地良心。若有一星半点问题,我砸了这工坊招牌,十倍赔还。街面上那些没影儿的话,信不信,全凭掌柜的判断。”
伙计点点头,没再多说,付了余款,拎着包好的白糖走了。但林越知道,钱掌柜心里肯定也起了疙瘩。
下午,来修工具的人明显少了两个常客。一个相熟的铁匠学徒偷偷告诉小栓,他师傅今天晌午被刘记糖铺隔壁杂货店的老板请去喝茶,闲聊间听那老板说了不少“井儿巷白糖来路可疑”的话,回来就叮嘱徒弟少往那边跑,“免得沾上腥气”。
风言风语,像初冬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带着阴冷的湿气,粘在人身上,虽不致命,却让人浑身不自在。更麻烦的是,它损害的是工坊最宝贵的“信誉”。
石头和小栓年纪轻,沉不住气,脸上都带了愤懑。小栓几次想冲出去跟人理论,都被林越按住了。
“空口无凭,你找谁理论?跟那些传话的妇人吵架?还是去刘记门口骂街?”林越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样做,只会让人觉得咱们心虚、粗暴,坐实了谣言。”
“那怎么办?就由着他们胡说?”石头急道。
“当然不。”林越眼神沉静,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谣言怕什么?怕事实,怕阳光。他们不是说咱们的糖不正经吗?那咱们就把这制糖的法子,掰开了,揉碎了,摆到明处给人看!”
他吩咐石头和小栓:“石头,你下午去市集,多买些最普通、最便宜的黑糖块回来,再买几个新的陶罐、滤布。小栓,你把咱们院子里外再打扫一遍,尤其是做糖的角落,弄得干干净净,一目了然。明天,咱们工坊,‘公开做糖’。”
“公开做糖?”两个少年一愣。
“对。”林越点头,“就在这院子里,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从最普通的黑糖开始,一步步做成白糖。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咱们用了什么料,经过什么步骤。有没有加古怪东西,一目了然。顺便,也教教大家,怎么在家里把粗糖提纯得更干净些。这叫……‘过程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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