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声何处：1978二十元人生 第164章 依旧弥漫

夜里，我饭也没吃，直接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里，白天争吵的话、英语老师失望的眼神、同学们各异的目光，还有妈妈最后那句“在好好想想”，像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

我强迫自己去想姑姑数钱时发光的脸，想理发店里热烘烘的香气，想自己站在镜子前帮顾客建议发型时的片刻自信……

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心底那股不断上涌的恐慌和迷茫。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四十。

我算准了时间，走到肖林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

果然，远远就看见他骑车过来。

他看见我，明显加快了速度，在我面前“吱”地刹住车，单脚撑地，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乔红霞！你真行啊你！真不来了？”

“我想先休息几天。”

我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我妈答应让我考虑考虑。”

给，你的作业本。”他把带出来的本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去，塞进书包！

他叹了口气：“你周末好好想想，别急着做决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呢，知道了。谢谢你哈。”

我扯出个笑，“周一……再说吧。”

“嗯，”他重新蹬上车，回头喊了一句，“希望能看见你！”

“拜拜！”

我冲他挥挥手，转身往家走。

那句“希望能看见你”轻轻落在身后，像一片小小的羽毛，有点痒，但改变不了我脚步的方向。

中午吃完饭，大姐来了。

她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语气温和却沉重：“霞，你起来，姐跟你好好聊聊。”

我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地。

“大姐那时候，是家里孩子多，实在供不起。”

大姐慢慢地说，“你妈当年念个二年级，心里一直是个疙瘩。”

她就想你们俩能好好念，别像她一样……

赚钱的事，有大人呢，不用你个小孩子操心。

“你爸妈……他俩吵架归吵架，那都是大人的事。”

“那也不用你来担心。”

我闷声打断她，“大姐，我真念不下去了。”

英语就是我的‘坎儿’，我迈不过去。

你不用劝我了。

今年开春，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不打算读了，徐泽、老乔、二猴……他们都去上班、学手艺了。

“我不是第一个。”

大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再说出来，眼神里满是惋惜和忧虑。

下午，另一个大姨家的姐姐和姐夫也闻讯赶来了。

小小的屋里坐满了人，气氛比上午更凝重。

他们开始轮番劝说，从“知识改变命运”讲到“现在苦一点将来就好了”，从“社会竞争多激烈”讲到“女孩子有个文凭多重要”……

那些话像一层层厚厚的棉花，堵在我的耳朵边，让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他们开合的嘴，看着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头搓衣角的侧影，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决心猛地冲了上来。

“停——！”

我忽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姐夫正在引用的某个励志故事。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我。

我站起来，感觉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但字句清晰：

“你们别说了。我真的想好了。”

“过年我去姑姑店里帮忙，我妈都看见了。”

人家年前三天，就赚了一千多！

我爸妈在单位，得干小半年才能挣回来。

我觉得学门手艺挺好，真的挺好。

而且……我挺喜欢那个行业的，我觉得我能干好。”

屋里一片寂静。

姐姐和姐夫对视了一眼，脸上写满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和“说不通了”的无奈。

妈妈依旧低着头，但我看见她搓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空气凝固了片刻，最终，是大姨家的姐姐先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行……行吧。”

“红霞，你也大了，自己的事……”

自己多掂量掂量。

“姐就是怕你将来后悔。”

“谢谢姐。”我低声说。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他们，屋里只剩下我和妈妈，还有一直没说话的爸爸。

妈妈默默起身，收拾着桌上的水杯。

我看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那背影曾经在我心里像山一样可以依靠，如今却显得那么单薄，单薄得好像被我刚才那番“豪言壮语”轻易就刺穿了。

我赢了吗？

好像并没有。

我只是把全家的期望，和我自己的恐惧，一起扛到了自己十六岁的肩膀上。

那条我以为清晰可见的、“好日子”的路，在亲人散去后的寂静里，重新变得模糊起来，前方依旧是大雾弥漫。

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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