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漫长的、始于某个秋末午后的紊乱,在第二年春节后显露出了它磨人的全貌。
我再一次踏上了去鹿城的火车,三婶和小姑紧挨着我坐。
车厢里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的气息,车轮与铁轨撞击出单调的哐当声,像在数着我心里模糊的恐慌。
二机医院的墙壁刷着半截陈旧的绿漆,空气里是消毒水顽固的味道。
医生捏着那张薄薄的B超单,对着光看了又看,眉头微蹙,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没看出啥明显的问题。”
语气里有一种见怪不怪的平淡。
于是,扎了一针黄体酮,回去观察了两天,血似乎暂时敛了声息。
又拎回几大包用草纸裹着、用麻绳系好的中药,每一包都沉甸甸的,散发着植物根茎苦涩的腥气。
我们便回了家,心里揣着一点虚弱的希冀,以为风暴就此过去。
然而,身体的潮汐并不听从这样的安排。
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完全收起,那股熟悉的、暗沉的温热便再度袭来,起初只是试探般的淅沥,像坏掉的水龙头关不严实。
一周过去,它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只是变得拖沓而顽固,哩哩啦啦,成了日常生活中一个无法忽视的、羞于启齿的背景音。
奶奶看着我愈发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小姑又一次攥紧了我的手,踏上了往返鹿城的熟途。
医院的白炽灯冰冷刺眼,周而复始的挂号、排队、检查,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
而这一次,那血色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汹涌得让人心慌。
变化是无声蔓延的。
开学后最先察觉的是同学课间投来的目光,“红霞,”她们带着关切与些许好奇,“你最近……皮肤白得有点透明了。”
那白并非莹润,而是一种失去了生气的、纸般的苍白,眼底泛着淡淡的青。
新学期就在这种虚弱与忐忑中开始了。
头晕像夏日暴雨前闷涨的潮气,毫无预兆地漫上来,瞬间抽走脚下的力气。
黑板上的字开始游移、重叠,老师的讲解声时而清晰如在耳畔,时而又飘渺得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棉花。
请假条一张接一张,从偶尔为之,到断断续续,课堂成了我越来越难抵达的彼岸。
妈妈急在心里,可她晕车厉害,一趟远路下来吐得昏天黑地,脸色比我还差,加上识字不多,医院里那些指示牌和单据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爸爸要上班,分身乏术。眼看情况没有好转,家里商量着,咬咬牙,去更大的青城医院。
这次陪我的是大姐——大舅的大闺女,她和小姑可是同班同学呢,后来嫁到左旗去了。妈妈就把我托付给大姐,让她带着我。
我们又坐上火车,青城医院那叫一个气派啊,把人衬得愈发渺小啦。
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听着四面八方陌生的口音,心里只剩下惶然。
检查一项项做下来,最终,一位戴着眼镜、神情专注的年轻医生给出了不同的判断:“血小板少,凝血功能有些问题。”
他说自己刚从北京学习回来,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性的沉稳。
他开了几种药,白色圆片,褐色糖浆,叮嘱要连续服用数月。
“病程长,得耐心。”他说。
于是,每日三次,那些药片和黏稠的糖水成了我生活中新的、充满盼望的仪式。
终于,那场持续了近一年、几乎拖垮了我精神和躯体的漫长潮汐,缓缓地、彻底地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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