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人都散了。
贾张氏的魂也跟着散了。
她被秦淮如半扶半拖地弄回屋里,一进门就再也撑不住,肥硕的身子咚一声砸在炕沿上。
棒梗早就醒了,被秦淮如安顿在炕头。
他捏着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何雨柱家的方向。
贾张氏瘫坐在炕上,两眼发直,半天没个动静。
直到秦淮如给她倒了碗水递过来,她才动了动,一把抓住秦淮如的手腕。
“淮如,白纸黑字写着呢!”
贾张氏压着嗓子,声音有些颤抖。
“每个月四块钱,少一分钱,我就是从乡下爬,也得爬回来撕了你!”
秦淮如在厂里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又要跟这老虔婆周旋,早就精疲力尽。
她抽出自己的手,垂下眼皮点了点头:“妈,您放心,我不敢。”
“你最好是不敢!”
贾张氏哼了一声,这才算找回一点神气。
炕上的棒梗憋了半天的委屈,张嘴就嚎了出来。
“妈!为什么要让奶奶走?我不要奶奶走!”
他这一哭,贾张氏也红了眼眶。
她一把搂住自己的大孙子,也跟着嚎上了。
“我的乖孙哎!奶奶也舍不得你啊!”
她抱着棒梗,那双哭肿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狠毒劲,嘴巴凑到棒梗耳边。
“棒梗,你给奶奶记住了!咱们家今天这光景,全都是傻柱那个挨千刀的绝户害的!”
“等你长大了,出息了,一定要报仇,把他剁碎了喂狗!”
棒梗脸上挂着泪,鼻涕都流到了嘴里,他用力吸了一下,脖子使劲往下一顿。
“奶奶,您放心!我长大了就打死傻柱!还有他那个狐狸精媳妇!她敢打我!一个外来的赔钱货,她凭什么打我!”
秦淮如站在一旁,听着这祖孙俩的对话,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孩子,根子上都烂了。
她张了张嘴,想骂两句,可一看到贾张氏那副护犊子的凶狠模样,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算了,就这样吧,烂泥扶不上墙。
夜深了。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响。
秦淮如和小当早就睡熟了,棒梗也哭累了,在炕上睡得死沉。
只有贾张氏,瞪着两只眼,在黑暗里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以前在城里过的舒坦日子。
老贾在的时候,她叉着腰在院里骂街,没人敢惹。
东旭接了班,易中海那老东西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
她什么都不用干,就等着儿子交钱,等着傻柱接济,那日子多美?
可现在呢?
一想到三天后就要被赶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张家村,贾张氏浑身打了个哆嗦,牙关都开始打颤。
她爹妈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正眼瞧过村里那些穷亲戚。
回去?
回去不就是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抡着巴掌抽吗?
贾张氏越想越怕,那股子怕劲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全变成了恨。
她悄无声-息地从炕上爬起来,那身肥肉居然没弄出一点动静。
她摸到墙角,抠开一块松动的青砖,从里面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纸包,又从贴身的裤兜里,掏出那个瘪瘪的钱袋子。
这就是她这辈子的棺材本了。
她不敢开灯,怕惊醒了秦淮如那个小贱人。
她踮着脚挪到窗边,借着那点微弱的月光,把钱摊在炕上。
一张,两张,一块的,五毛的,还有一堆揉得皱巴巴的毛票。
她舔着指头,仔仔细细地数了三遍。
两百四十三块七毛二。
就这么点?
贾张氏手里的钱都攥出了汗。
这点钱,够她吃几顿饱饭?够她看几次病?
一股子邪火从她脚底下烧起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想不通,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傻柱。
对,就是傻柱!
她的手摸到炕上棒梗那条伤腿,冰凉。
她眼前晃过傻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她被赶走,是傻柱逼的!
易中海和一大妈被弄走,也是傻柱干的!
就连东旭,她儿子死得那么蹊跷,厂里赔了点钱就了事了,说不定也跟傻柱有关系!
贾张氏的呼吸急促起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呼哧呼哧地喘。
她想起来了,几个月前,傻柱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就是个任人拿捏的傻子!
可现在呢?他变得又狠又毒,谁惹他谁倒霉!
傻柱变了个人。
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人!
一个念头钻进她脑子里,让她浑身的肥肉都绷紧了。
她年轻时在村里听张神婆说过,有些人横死之后,怨气不散,就会找活人当替身。
傻柱他妈死得早,爹又跑了,是个没人疼的绝户,阳气最弱,最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现在的傻柱,是个假货!
是个占了傻柱身子的野鬼!妖怪!
这个念头一出来,贾张氏非但没怕,反倒浑身的肥肉都抖了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
她终于想明白了!
她又想起来了,张神婆说过,鬼怪属阴,怕火!
只要一把火,就能让它魂飞魄散!
烧死他!
烧死这个妖怪,她就是除了大害,是功臣!
她就不用回乡下了!
傻柱那房子,那工作,还不都得是她大孙子棒梗的?
贪念在她心里生了根,越长越大,把她的心窍都堵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睡得正香的秦淮如和棒梗,一双小眼睛里全是豁出去的凶光。
干了!
她摸进厨房,找到了那个装煤油的铁皮壶,又在碗柜里翻出一个豁了口的大瓷碗。
咕嘟咕嘟。
她把煤油倒了半碗,煤油那股呛人的味冲进鼻子,熏得人头晕。
她把碗小心地放在地上,自己噗通一声跪在碗前,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全是些村里骂街的脏话和半生不熟的咒语混在一起。
“天灵灵,地灵灵。”
“油泼鬼,火烧心。”
她的手在空中胡乱画着,一会儿捏个兰花指,一会儿又朝前一戳,神神叨叨,疯疯癫癫。
念叨了好半天,她觉得这碗煤油已经被自己开过光了,这才满意地站起来。
她从灶坑里摸出火柴盒,揣进兜里,那硬纸盒硌着她腰上的肥肉。
她端起那碗法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碗里的煤油晃都不晃一下。
吱呀。
她轻轻拉开门栓,探出那颗硕大的脑袋。
院子里静悄悄的,月光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个假傻柱,你等着!”
贾张氏的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
“老娘这就来收了你!”
她端着那碗能决定她命运的煤油,肥胖的身子笨拙地移动,融入了黑暗。
她绕过院里的石桌,踩着地上斑驳的月影,朝着何雨柱家门口摸了过去。
屋檐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已经站在了何雨柱家的门口,甚至能闻到门板上那股淡淡的木头味。
她举起手里的碗,对准了门缝,正要将这碗法水泼进去,点燃她所有的希望和疯狂。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女人模糊的呢喃声。
贾张氏举着碗的手,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