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影人间 第20章 契约、镜廊与未尽的道路

＞ **签下名字的瞬间，你出售的不仅是自由，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单程票。而票面的目的地，写着‘未知’。**

＞ **—— 陈默**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在药物和自身顽强意志的双重作用下，状态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稳定的迹象。虽然规则污染度依旧在高位徘徊，剧烈的头痛和诡异的幻视幻听仍不时袭来，但那种意识随时会彻底崩解的感觉减弱了。他能够维持更长时间的清醒，进行更连贯的思考。

赵建国履行了承诺，送来了关于林国栋和王桂芬的部分非核心档案，以及那面镜子的初步分析报告。

翻阅着那些泛黄的纸张和冰冷的扫描件，陈默对林晓一家的悲剧有了更深入骨髓的理解。林国栋的工伤鉴定报告详细描述了他额叶受损的情况，解释了其性格剧变的生理基础。王桂芬早年的生活记录则勾勒出一个同样在贫困与压抑中挣扎、最终性格扭曲的女性形象。收容中心的内部调查报告更是用冷静的笔触，推测了林晓死亡前可能遭受的长期囚禁与暴力，以及王桂芬试图利用镜子进行危险“沟通”或“镇压”仪式的细节。

每一页纸，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出一座名为“家庭”的绝望囚笼。林晓的怨念，不再是抽象的超自然现象，而是无数具体而微的残忍与忽视堆积而成的必然结果。

与此同时，苏芮博士加强了对他的“适应性”训练。不再是高强度的能力测试，而是更侧重于帮助他适应和识别自身那高度敏感的“规则嗅探”能力。他们会播放一些记录低级别异常现象的能量波动音频或视频（经过严格过滤），观察陈默的反应，并教他一些简单的精神屏蔽和情绪平复技巧。

过程依旧痛苦。每一次接触到异常规则的“信号”，哪怕极其微弱，都会在他脑海中激起不亚于针刺的尖锐不适感，并往往伴随着短暂的眩晕或恶心。但他咬牙坚持着，像学习一种新的、极其不友好的语言，努力去理解那些扭曲“信号”所代表的含义。

他逐渐意识到，这种被动感知能力，虽然剥夺了他主动干预的力量，却也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他能“听”到规则是否“健康”，能“感觉”到环境中是否存在不和谐的“异物”。这就像一种天生的免疫反应，虽然过程难受，却能提前预警危险。

这天，赵建国和苏芮一同前来。赵建国手里拿着那份陈默已经翻阅过数次的合作协议，苏芮则带着最新的评估报告。

“你的状态比我们预期的要稳定。”苏芮开门见山，语气中难得地带着一丝近乎赞赏的意味，“你的‘规则敏感型创伤后应激障碍’（R-ptSd）正在形成一种……危险的平衡。虽然主动能力近乎丧失，但被动感知的敏锐度和辨识度在提升。你对低级别规则扰动的预警准确率，在我们的初步测试中达到了惊人的92%。”

陈默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深处多了一丝无法抹去的疲惫与警觉。“所以？”

“所以，我们认为你具备了履行‘特聘顾问’职责的基础条件。”赵建国接话道，他将合作协议放在陈默面前，旁边还有一支笔，“这是最终版的协议。我们接受了你之前提出的大部分修改意见，包括对林婉的长期保护承诺，以及你在非危及生命情况下对任务的拒绝权。”

陈默拿起协议，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条款确实优厚了许多，给予了他相当的尊重、资源和一个相对舒适的“囚笼”。年薪丰厚，拥有独立的、受保护的居所（位于收容中心控制下的某个安全屋），权限提升至可以查阅大量内部档案。但相应的监控措施也无所不在——定位、生命体征、甚至可能包括脑波活动的长期监测。他就像一件珍贵而易碎的古董，被小心地收藏在铺着天鹅绒的保险柜里，同时被无数探头时刻对准。

他看到了关于“误差率”和“规则污染”的条款。协议承认这是他的“固有风险”，收容中心承诺投入资源进行研究，并在他失控时优先采取“控制与挽救”措施，但同时也明确，在极端情况下，为了“更大的公共利益”，保留采取“最终处置”的权利。

“最终处置……”陈默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冰冷的词语。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赵建国和苏芮：“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赵建国操作了一下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新的档案。

**【事件编号：ANcc-0743-c】**

**名称：镜廊回响**

**地点：城南，‘遗落时光’旧物商场（已废弃多年）**

**描述：据外围线报及都市传说整合，该商场三楼的镜廊区域（原服装售卖区），夜间常出现无法解释的倒影活动。目击者报告称看到并非自身的倒影，或倒影动作与本体不一致。有零星失踪人口报告疑似与该区域有关，但均无直接证据。环境规则扰动等级初步评估：低至中。威胁性：未知，疑似具有空间迷惑性。**

**任务要求：基于现有情报（包括能量扫描图、目击者笔录、商场结构图），进行远程分析，评估事件潜在风险、规则特性及可能成因，提供初步应对建议。严禁现场介入。**

陈默的目光落在“镜廊”和“倒影”这两个词上，瞳孔微微收缩。即使只是看着文字描述和几张昏暗、布满灰尘的商场内部照片（尤其那条望不到尽头的、两侧挂满破损落地镜的长廊），他体内那敏感的规则嗅探器就已经被触发。

一股阴冷、粘滞的感觉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与林晓那充满痛苦与怨恨的镜子不同，这次他感知到的，是一种空洞的、诡异的“复制”与“循环”规则。仿佛那片区域的空间和影像被某种力量扭曲，形成了一个不断重复、迷失方向的回廊。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和眩晕，但比之前测试时要轻微得多。他强行压制住不适，集中精神，试图捕捉更多细节。

“感觉到了？”赵建国观察着他的反应。

陈默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镜子……但不是怨恨。是……空洞的重复，像卡住的唱片。有空间迷惑性，感觉……会让人迷失。”

苏芮飞快地记录着：“感知描述与现有能量扫描数据中的‘规则循环节点’特征有70%吻合度。初步判断有效。”

陈默闭上眼睛，用手指揉着刺痛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威胁性……暂时不高，但具有成长潜力。如果持续有人误入，可能会强化其规则……或者，成为其规则的一部分。”他想起了那些失踪报告。

“应对建议呢？”赵建国追问。

“避免单独进入。如果需要探查，建议使用非光学探测手段，或者……派遣对规则异常有抗性的个体。”陈默顿了顿，补充道，“最好能找到这片区域规则异变的源头，或者……最初的‘触发点’。”

赵建国和苏芮交换了一个眼神。

“分析结论与我们的内部评估基本一致，但你的感知提供了更具体的规则特性描述。”赵建国收起平板，“这份报告，将作为你作为‘顾问’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记录。”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份合作协议，以及旁边的笔。

陈默沉默了片刻。他知道，一旦签下这个名字，他就正式将自己卖给了这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他将失去普通人的自由，永远生活在监控与异常事件的阴影之下。但与此同时，他也获得了探寻真相的资源，延缓死亡的可能，以及……一个或许能理解自身这诡异命运的平台。

他回想起自己最初的信条——“凡是现象，必有规律”。现在，他自身也成了需要被理解的“现象”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间那无形的规则污染都暂时压下。然后，他伸出手，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

笔尖落在纸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默**。

字迹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静与克制，但细看之下，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规则力量侵蚀过的扭曲感。

赵建国收起签好的协议，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公事公办地说：“欢迎加入，陈顾问。相关权限和安置事宜会尽快落实。你需要继续在这里观察几天，确保状态稳定后，会送你到新的住处。”

他和苏芮离开了。

隔离室里，再次只剩下陈默一人，和仪器永恒的“嘀嗒”声。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签下名字的手指。在那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非人的触感。

他签下了一份契约，踏入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世界。

安宁公寓的“邻里”噩梦似乎已经结束，但关于“规则”的漫长黑夜，才刚刚降临。

他望向那扇紧闭的、隔绝内外的金属门，目光仿佛穿透了阻隔，看到了那条隐藏在城南废弃商场里的、布满尘埃的镜廊。

那是一条新的回响之路，也是他无法回避的、作为“顾问”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