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影人间 第19章 评估、抉择与潘多拉之盒

＞ **当魔鬼向你展示它的伤痕时，你无法确定那是博取同情的表演，还是另一场更精致陷阱的序曲。**

＞ **—— 陈默**

纯白色的隔离室仿佛一个时间流速异常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恒定不变的柔和光源，以及仪器规律到令人心悸的“嘀嗒”声。陈默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周。时间的意义被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混乱所模糊。

他像一具被拆散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提线木偶，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难以名状的疼痛，仿佛肺部曾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更糟糕的是精神层面的感受——他的意识像一面布满裂痕的镜子，映照出的世界光怪陆离，颠倒错乱。短暂的清醒时刻，他还能勉强维持“陈默”的认知，但更多时候，他沉浮于由血色、锁链声、剁骨声和那双悲伤眼睛构成的噩梦碎片之中。

67.3%的误差率不再是脑海中的一个数字，而是化作了一种实质的、如同附骨之蛆的污染，渗透在他思维的每一个角落。他时而能“看到”隔离室的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时而“听到”锁链在床下拖拽的声响，甚至偶尔会产生自己正倒悬于天花板上的强烈错觉。

【规则污染度：68.1%... 67.5%... 68.9%... 持续波动。同化风险：极高。意识稳定性：低下。】

那冰冷的提示音也变得不稳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时断时续地在他混乱的思绪中响起。

医疗团队定期进来，为他注射各种稳定剂、营养液，以及一些他怀疑是强力镇静剂的药物。他们动作精准、沉默寡言，眼神中带着研究员观察稀有样本般的专注与疏离。苏芮博士偶尔会亲自来进行一些更为复杂的检测，用各种他无法理解的仪器扫描他的大脑和身体，记录下那些剧烈波动的数据。她很少说话，但每一次皱眉或短暂的停顿，都让陈默感觉到情况的严峻。

在一次相对清醒的间隙，他嘶哑着嗓子问正在调整输液泵的苏芮：“我……会变成什么？”

苏芮停下动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数据不足，无法预测。你的情况前所未有。高强度的规则污染与某种未知的‘承认’仪式共鸣，对你的意识造成了结构性损伤。目前看来，你的自我认知尚未完全崩溃，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规则层面的同化进程……我们无法阻止，只能尝试延缓。”

“延缓……多久？”

“取决于污染度的稳定情况，以及你自己的意志力。”苏芮语气平淡，“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周，甚至……几天。”

陈默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几天……他仿佛能听到命运沙漏飞速流泻的声响。

不知又过了多久，隔离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赵建国。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挥手让陪同的医护人员离开，独自拉过椅子，坐在陈默床边。

“感觉怎么样？”赵建国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还活着。”陈默的回答简短而无力。

赵建国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阁楼事件的后继处理基本完成。403室的异常反应已彻底消失，能量残留被清除。安宁公寓恢复了正常。林婉也得到了妥善安置，她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

陈默静静地听着，这些消息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太多波澜。他像是一个旁观者，听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但是，你这里，”赵建国指了指陈默，“成了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大的变数。”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展示给陈默看。上面是复杂的图表和数据，以及苏芮团队初步的评估结论。

“苏博士的团队给出了两个正式方案。”赵建国语气凝重，“第一，深度冻结。将你置于绝对静滞状态，封存在最高级别收容单元。这是最安全，也是最保守的选择。可以确保污染不会扩散，保留研究样本，等待未来技术突破。”

陈默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深度冻结……听起来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但在这里，却意味着意识的永恒黑暗，与死亡无异。

“第二呢？”他问，声音干涩。

“第二，”赵建国深深地看着他，“有限度的合作与监控。我们为你提供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好医疗支持和污染抑制方案，帮助你稳定状态。作为交换，你需要正式加入收容中心，成为‘特聘顾问’，共享你所有的知识和……体验。你的能力，以及你现在的这种……状态，对我们理解和管理其他异常事件，可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这意味着，你将永远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下，失去大部分个人自由。而且，这同样是一场赌博。我们无法保证能阻止你的同化，甚至你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是一个不稳定的风险源。”

两个选择，一条是确定的、冰冷的终结之路；另一条是充满未知、束缚与危险的荆棘之途。

陈默沉默了。他的大脑依旧混乱，剧痛和幻觉不断干扰着他的思考。但他强迫自己集中残存的理智，去权衡。

死亡，或者……成为一个被囚禁的、时刻与疯狂为伴的“顾问”？

他想起了林晓那双最终带着一丝释然的眼睛。他想起了自己笔记本上那句“凡是现象，必有规律”。他想起了自己不惜代价探寻真相的执着。

如果就此被冻结，那么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所窥见的一丝规则奥秘，都将毫无意义。他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触摸到世界真实一角的盲人，却要被永远地重新推回黑暗。

他不甘心。

“误差率……”陈默艰难地开口，“苏博士……有办法吗？”

赵建国摇了摇头：“苏博士团队正在全力研究，但‘误差率’是你能力体系的核心参数，我们目前无法直接干预。不过，她提出了一个理论——如果你能更系统、更安全地运用你的能力，而不是在极端情况下被迫爆发，或许能找到控制甚至降低误差率的方法。但这需要海量的数据和……实验。”

更系统、更安全地运用？陈默在心中苦笑。这能力本身就是伴随着危险与污染而生，何来安全可言？

但他抓住了关键词——“数据”和“实验”。这意味着，如果他选择合作，他将不再是单打独斗，他将拥有一个庞大组织的资源支持，去探寻自身能力的秘密。这或许是唯一一条，能在死亡之外，找到一线生机的路。

“我需要……看到诚意。”陈默看着赵建国，眼神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林国栋和王桂芬的全部档案，包括医疗记录和你们内部的调查报告。还有……那面镜子的所有分析数据。”

他要更完整的真相，他要理解这一切悲剧根源的钥匙。

赵建国与他对视了足足半分钟，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和价值。最终，他点了点头：“可以。作为你决定合作的第一步，这些档案我会申请调阅权限。但你也必须清楚，一旦你接受了我们的条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站起身，将一份厚厚的、封面印着ANcc徽记的协议书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初步的合作框架协议。你可以慢慢看。在你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我们会继续维持你目前的治疗。”

赵建国离开了，留下陈默独自面对那份沉重的文件和脑海中无尽的混乱与痛苦。

陈默艰难地伸出手，拿起那份协议。纸张冰冷而光滑。他没有立刻翻开，只是摩挲着封面上那个代表着未知与束缚的徽记。

他想起了在阁楼最后时刻，那种与林晓怨念核心强行连接时，所感受到的、超越仇恨的悲伤与绝望。那种感觉，与他此刻灵魂被污染、被撕裂的痛苦，隐隐有着某种共鸣。

他或许正在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释放出更多未知的危险，也将自己置于更严密的控制之下。

但盒子的最底层，是否真的藏着那名为“希望”的东西？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无法再回到那个对阴影视而不见的“正常”世界了。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如同活物般蠕动、试图将他彻底改变的规则污染，感受着灵魂深处与那个已然崩解的“倒悬囚笼”之间，那斩不断的、诡异的联系。

抉择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