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夜风还带着点凉。
秦风盘腿坐在新房的炕上,炕是新盘的,泥还没干透,底下垫了层厚厚的苞米叶,坐着不凉。面前放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摊开个硬壳笔记本,纸页已经写了大半。
油灯的光晕黄黄的,把秦风的影子投在还没干透的白灰墙上,晃晃悠悠的。他手里捏着支铅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着,嘴里低声念叨着数字。
窗外传来蛙鸣,一阵一阵的,还有踏雪和虎头在院子里追逐的细碎脚步声。黑豹趴在门外,偶尔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铅笔停在纸上,秦风抬起头,目光在空荡荡的新房里扫了一圈。墙抹白了,门窗安好了,炕盘上了,虽然还没家具,但已经能住人了。空气里还飘着新木料和石灰的混合气味,不好闻,但让人踏实。
他低下头,在笔记本最上面一行写下:“一九八一年春,总结。”
第一项:钱。
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然后开始写。卖狼獾皮三百二十块,卖药材一百四十四块九,卖山货、皮子、腌肉加起来五百多,盖房支出……他一笔一笔算,加减乘除,最后得出个总数。
算完,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好一会儿。八百六十七块五毛三分。
对于一个年初还愁吃穿的农家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更关键的是,这钱来得干净——每一分都是山里挣的,砖瓦换的,汗水浇的。
秦风合上笔记本,从炕席底下摸出个铁盒子。打开,里头是厚厚一沓票子,最大面额十块,最小的一分。他数了一遍,和账本上的数对得上。
钱分三份。一份留在盒子里,是家里的日常开销,也是应急钱;一份用油纸包好,准备明天存信用社——虽然利息低,但安全;还有一份零头,揣在身上,随时能用。
把铁盒子放回炕席下,秦风心里踏实了。前世他管过成千上万的资金,但都没有这八百多块让他觉得有分量——这是实实在在改变生活的钱,是能让爹娘吃饱穿暖、能让新房立起来的钱。
第二项:房。
秦风放下笔,站起身,在屋里慢慢走。堂屋宽敞,将来摆上八仙桌、条案,逢年过节一家人团聚,不挤。东屋给爹娘,炕盘得大,冬天烧得热热乎乎的。西屋自己住……不,是他们住。
他走到西屋门口,手扶着新安的门框。木头是松木的,还没上漆,纹理清晰,摸着光滑。窗玻璃亮堂堂的,能看见院里那几株移栽过来的野杜鹃,在月光下黑黢黢的一团,但能想象开花时的热闹。
院子也初具模样了。墙砌得高,门楼还没修,但已经能看出个方正正的轮廓。池塘的位置留出来了,菜地也划好了,葡萄架的石柱都埋了一半。
这房子,从一片荒地到立起来,用了不到俩月。一砖一瓦,都是他亲眼看着砌上去的;一梁一椽,都是他亲手挑选安放的。这里头有他的汗水,也有屯里乡亲的帮衬。
更重要的是,这房子不再只是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是承载着未来——他和晚枝的未来,这个家的未来。
第三项:人。
秦风坐回炕上,重新拿起笔。这一项不用写数字,但在心里掂量。
赵铁柱,从那个饿得眼冒金星、差点去偷生产队苞米的莽撞汉子,到现在能独当一面、带着人干活的核心。力气大,肯吃苦,更重要的是忠心,指哪打哪。
王援朝,知青后代,有文化,脑子活。从最初的牵线搭桥,到现在能独立处理山货销售、物料管理,成了团队里不可或缺的“军师”。虽然体力比不上赵铁柱,但那份细致和远见,是别人没有的。
还有李老栓、孙老歪那些老师傅,虽然只是帮工,但干活实在,不藏私。这次盖房,他们出了大力,也让他秦风的威望在屯里扎下了根。
最让他感慨的是黑豹。从那条濒死的伤狗,到现在威风凛凛的猎犬、忠诚的守护者。它不光自己厉害,还带出了踏雪和虎头。这一家三口,成了这个家最可靠的保卫。
人是最宝贵的。有钱有房,没人不行;有人,再难的日子也能过下去。
第四项:路。
这里的“路”,指的是山货销售的路子。秦风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图:靠山屯——县城——省城——香港。
一条线连着一条线,像血管,把山里的宝贝输出去,把外面的钱和物资换回来。
县城供销社那条路,基本断了——压价太狠,不划算。现在主要走两条线:一是通过王援朝的关系,直接对接省城的药材公司、饭店,卖高价;二是通过香港那个渠道,走顶级山货,虽然量小,但利润惊人。
狼獾皮就是例子。在屯里人看来,那就是张皮子,顶天值个三五十。但在识货的人手里,能换三百多。这就是信息差,是眼界。
秦风在“香港”两个字下面画了道横线。这条路得牢牢抓住,不光为了钱,更为了开阔眼界——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得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啥样。
第五项:情。
铅笔在这里停了很久。秦风抬眼看向窗外,月光如水。
林晚枝。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前世亏欠太多、今生要加倍珍惜的姑娘。从最初的羞涩躲闪,到现在的默默付出,她的心,他懂。
上梁宴上那句“婚期定了”,不是一时冲动,是水到渠成。她爹那碗酒,那句“爹”,是认可,更是托付。
秦风在纸上写下“九月初八”,又在这日子下面画了个圈。秋收之后,庄稼入仓,新房晾透,他就风风光光把她娶进门。
这不是完成任务,是开始新的人生。两个人,一个家,往后还有孩子,有孙子……日子长着呢,得一步步走扎实。
都盘点完了。秦风合上笔记本,吹熄油灯。屋里暗下来,只有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地上铺出一片银白。
他躺下来,枕着手臂,看着房梁。松木的纹理在月光下隐约可见,笔直,结实,像他这一季走过的路。
从重生回来那个风雪夜,到现在春末夏初,短短几个月,天翻地覆。
那时候,家徒四壁,娘愁眉苦脸,黑豹奄奄一息。现在,新房立起来了,钱匣子沉甸甸的,爹娘脸上有光了,黑豹威风凛凛,还有了踏雪和虎头两个跟班。
那时候,他是屯里一个普通后生,最多算能打个猎。现在,他是靠山屯的“人物”,是能盖起砖瓦房、能卖高价山货、能让老少爷们信服的“秦风”。
那时候,他对晚枝只有愧疚和遗憾。现在,他们有了婚期,有了共同的未来。
这一切,靠的是啥?
秦风在心里问自己。
是前世的经验和见识?是特种兵王的身手和意志?是重生者的先知先觉?
都是,但不全是。
更重要的是,他抓住了这个机会,用了心,使了劲。没把重生当成炫耀的资本,而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基础的吃饱饭开始,一点点改变。
不冒进,不张扬,但也不保守,该出手时就出手。
就像打猎,你得知道山里有什么,更得知道自己的斤两。能打野猪的时候,不犹豫;该下套逮兔子的时候,不嫌弃。大小通吃,细水长流。
窗外传来黑豹起身的动静,还有它巡逻时轻轻的脚步声。踏雪和虎头应该睡熟了,院里静悄悄的。
秦风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墙上还残留着石灰的湿气,凉丝丝的。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新房要添置家具,要移栽花草,要修整院子。狩猎不能停,山货要继续收,渠道要维护。秋收要准备,婚事要操办……
事儿还多着呢。
但秦风心里不慌。有了这个春天的底子,往后的路,他知道该怎么走。
不急,不躁,稳稳当当。
就像这新房的地基,打得深,打得实,往后盖多高都不怕。
月光慢慢移动,从地上移到墙上。秦风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梦里,他看见满院子的花开得热闹,晚枝在葡萄架下做针线,孩子在院子里追着踏雪和虎头跑。黑豹趴在门口,眯着眼睛,尾巴轻轻摇。
灶房飘出饭菜的香味,是炖肉的香气,混着新米饭的甜香。
爹娘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笑得满脸皱纹。
而他,扛着猎枪从山里回来,背篓里是新鲜的收获。
日子红火,家宅安宁。
这就是他要的。
而这个春天,就是这一切的开始。
窗外的蛙鸣渐渐稀了,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