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不起眼的漕船在夜雾中悄然靠岸。船身吃水浅,显然没载重货,但船速极快,是松江水师那艘“飞剪船”改装的,拆了炮,轻了装,从南京沿运河日夜兼程,只用了两日一夜便抵达天津。李景隆一身船工短褐,脸上抹了煤灰,混在几名护卫中下船。石勇扮作货主,正与码头税吏交涉。
“这位爷,咱们是从扬州运绸缎来的,这是路引,这是税单。”石勇递上文书,又悄悄塞过去一小锭银子。
税吏就着气死风灯看了看文书,掂了掂银子,挥挥手:“进吧。最近查得严,夜里莫乱走,尤其别往东边炮台那边去,那边是水师防区,闲人勿近。”
“晓得,晓得。”石勇点头哈腰,招呼众人卸货。
李景隆扛起一匹绸缎,低头快步走过栈桥。眼角余光扫视码头:戌时已过,但码头仍很忙碌,漕船、海船、渔舟挤得满满当当,力夫号子声、货主吆喝声、车轮碾地声不绝于耳。远处,水师营地的灯塔在雾中透出昏黄的光,隐约可见几艘战船的轮廓。
“公爷,”石勇凑近低声道,“冯诚将军的人在那边等着。”
码头西侧堆货场,几个苦力打扮的汉子蹲在阴影里。见石勇打出手势,其中一人起身走来,正是冯诚的亲兵队长,姓孙,黑瘦精悍。
“李大人,冯将军在卫所等您。这边走。”
一行人穿过堆满货物的码头区,拐进一条僻静小巷。走了一炷香工夫,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楣上挂着“孙记皮货”的招牌。推门进去,冯诚已等在正堂,见李景隆进来,急忙迎上。
“公爷,您可算到了!路上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李景隆接过热茶灌了一大口,“天津情况如何?”
“不太好。”冯诚脸色凝重,“自那日押送‘海鹄号’人犯抵津,末将便察觉天津卫上下气氛诡异。指挥使王聪(注:此王聪与燕山卫王聪同名不同人,历史上天津卫确有指挥使王聪)对末将不冷不热,以‘水陆分防,互不统属’为由,拒绝末将调阅码头货栈记录。而水师那边,参将陈瑄倒是配合,但他说,最近天津卫的兵,常以‘协防’名义在水师码头周边转悠,像是在盯梢。”
“王聪……”李景隆沉吟,“此人什么背景?”
“是燕山卫出来的,三年前调任天津卫指挥使。据说与燕王府长史葛诚是连襟。”冯诚压低声音,“更可疑的是,自公爷在松江截了‘海龙号’,天津卫突然加强了东炮台至塘沽一带的防务,说是防倭寇,但调去的都是王聪的亲信。那片海域,寻常商船根本不许靠近。”
东炮台至塘沽,正是雷横供词中提到的私港可能所在区域。
“陈瑄的水师,能靠近探查么?”
“难。”冯诚摇头,“水师战船出港,需向天津卫报备航线。王聪若不许,硬闯便是擅启边衅。陈瑄试过派小船伪装渔舟靠近,但那边海面上常有巡逻快船,一见陌生船只便驱离,根本不讲道理。”
“看来,王聪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私港了。”李景隆放下茶盏,“雷横说的接货人王聪,应该就是天津卫这个王聪。燕王将私港设在天津,又安插心腹做指挥使,真是好算计——天津是北方第一港,漕运海运枢纽,每日船只往来成千上万,藏几艘船、屯些货,轻而易举。更妙的是,天津卫直属后军都督府,北平都司管不着,燕王却能通过王聪间接控制。”
“公爷,咱们现在怎么办?硬查,没有兵部调令,王聪完全可以抗命。密查,那边守得铁桶一般。”冯诚焦虑。
李景隆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天津卫详图。他手指从大沽口码头向东划过,经过东炮台、塘沽,一直到渤海湾深处。
“既然海上进不去,就从陆上走。”他指向地图上一处标记,“北塘。这里有条废弃的运盐河,通往塘沽以北的滩涂。退潮时,可徒步穿过滩涂,接近那片海域。虽然险,但王聪的人未必想得到。”
“滩涂?”冯诚皱眉,“那地方沼泽遍布,暗流多,本地人都不敢轻易走。何况现在夜里……”
“正是夜里才好。”李景隆道,“冯将军,你挑十个精通水性、熟悉地形的本地老兵,扮作夜渔的,从北塘下水,沿滩涂摸过去。我亲自带队。”
“公爷,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李景隆坚持,“只有我亲眼见过‘海龙号’的货,知道私港大概规模。再者,若真撞上王聪的人,我有尚方剑,可当场拿下。你们去,名不正言不顺。”
冯诚知劝不住,咬牙道:“那末将陪公爷去!”
“不,你得留下。”李景隆摇头,“王聪必在盯着你。你明日照常去卫所点卯,做出一切如常的姿态。我和石勇带人去。人越少,越隐蔽。”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李景隆和石勇换上渔民穿的油布水靠,带了绳索、钩爪、防水火折,每人配一把短刀、一柄手铳。冯诚挑选的十名老兵也到了,都是天津本地人,常在海上讨生活,对潮汐、滩涂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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