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回到松江已有十余日。这半个月里,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清晨在码头巡视船引发放,上午在船厂督促新船进度,午后在市舶司核对账目,傍晚又要去匠学堂查看实学教授。肩头的箭伤在潮湿的海风中隐隐作痛,但他只让军医简单换了药,便又投入政务。
五月初五,端阳。按例休沐一日,市舶司大门紧闭,但后院书房里,李景隆正与赵铁柱、陈瑄、钱提举议事。桌上摊着松江港的扩建图纸,以及一份新拟的《市舶司关税细则修订稿》。
“公爷,这修订稿若施行,怕是要得罪不少海商。”钱提举指着其中一条,“赴西洋船引,年费从五百两提至八百两;关税从十税一提至十税一五。那些海商本就嫌税重,再提,恐生怨言。”
“他们有怨言,是嫌赚得少。”李景隆淡淡道,“可去岁赴西洋的三十七艘船,哪艘不是满载而归?‘沈记’的船从满剌加回来,一船胡椒赚了八千两,交五百两引费、八百两关税,还剩六千七百两。这还少么?”
“可他们总说风险大……”
“风险大,就改走南洋。”陈瑄插话,“咱们的水师日夜巡防,倭寇敢露头就打,这风险已小了许多。再者,提高西洋船引费用,正是为补贴水师开支。没有水师护航,他们能平安来回?”
钱提举不再言语。李景隆继续道:“修订稿即日颁布,但给三个月缓冲。凡在八月前领引者,仍按旧例。另外,对赴朝鲜、日本、琉球的船引,费用减三成。这些地方近,风险小,当鼓励。”
“是。”
“陈将军,水师巡防如何?”
“按公爷吩咐,十艘战船分三班,日夜巡弋东海。自台山岛战后,倭寇已绝迹半月。但……”陈瑄犹豫,“葡萄牙商馆那边,阿尔梅达几次求见,说要解释黄淮之事,言其毫不知情。”
“他知不知情,他自己清楚。”李景隆冷笑,“告诉他,商馆可以重开,但需守新规:驻员不得超过三十,不得私藏火器,所有货物进出需经市舶司查验。若答应,三日后可开;不答应,就一直封着。”
“末将明白。”
“铁柱,匠学堂那边如何?”
“新招学徒三百,分船工、炮工、算学、格物四科。但师资仍缺,尤其是通西洋算法、炮术的。公爷,是否……聘几个葡萄牙人?”赵铁柱试探道。
李景隆沉思片刻:“可,但需严加审查。只聘技艺,不问其他。若有传教、窥探之举,立逐。另外,告诉徐光启,从格物院派几个精干人手来,总不能一直靠外人。”
“是。”
议罢,众人散去。李景隆独坐书房,推开窗,江风带着艾草和粽叶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端阳的气息。远处码头传来隐约的龙舟号子,今年松江办了第一次官办龙舟赛,冠军赏银百两,参赛者皆是水师将士、船厂工匠、码头力夫。这是他的主意,要让百姓知道,新政不只是收税征工,也有欢庆与奖赏。
“公爷,”老仆在门外轻唤,“沈万通沈员外求见,说是送端阳节礼。”
“让他到前厅。”
沈万通一身绸衫,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口红漆木箱。“草民沈万通,拜见太师。小小节礼,不成敬意。”
李景隆看了一眼那箱子,不小,怕是不下百斤。“沈员外客气了。坐。”
沈万通小心坐下,赔笑道:“太师为国操劳,草民等感念在心。这点薄礼,是松江海商行会的一点心意,万望太师笑纳。”
“行会的心意?”李景隆端起茶盏,“是行会,还是沈员外个人?”
“这……都有,都有。”沈万通擦汗,“不瞒太师,行会同仁对关税修订,确有些……疑虑。西洋路远,本重利薄,若再加税,怕是……”
“怕是无利可图?”李景隆放下茶盏,“沈员外,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去岁跑西洋,净赚多少?”
“这……”
“你不说,本官帮你说。”李景隆从案上拿起一份账册,“‘沈记’去岁发船五艘,四艘赴西洋,一艘赴南洋。总利润,六万八千两。扣除引费、关税、工本,净利四万两千两。本官算得可对?”
沈万通脸色煞白。这账目,市舶司竟查得如此清楚!
“本官提税,不是要断诸位财路,是要取之于商,用之于商。”李景隆起身,走到窗前,“你看这码头,比去岁拓宽三成;你看那灯塔,夜里也能行船;你看水师战船,日夜巡防护航。这些,哪样不要钱?朝廷拨的款有限,不加税,这些从何而来?”
“太师说的是……”沈万通讷讷。
“本官知道,你们觉得税重。可若没有这些,倭寇劫船,葡萄牙人欺压,你们还能安心做生意么?”李景隆转身,“沈员外,你是聪明人。告诉行会同仁,朝廷与商人,是共生共荣。朝廷强,商人安;商人富,朝廷足。这个道理,你们当懂。”
“懂,懂!”沈万通连连点头。
“礼,抬回去。”李景隆摆手,“告诉行会,只要守法经营,朝廷自会扶持。但若有人想逃税走私,或勾结外夷……黄淮的下场,你们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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