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禁后的第一个春天,黄浦江码头的繁荣超出了所有人预料。每日进出港的船只不下百艘,市舶司的银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但在这片喧嚣之下,暗流正悄然汇聚。
三月十二,夜。葡萄牙商馆二楼密室。
烛光摇曳,映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桑塔伦、费尔南德斯居中,左右是四名大海商——“沈万通”沈员外、“陈记”东家陈守义、“周氏船行”的周大官人,以及一个生面孔,精瘦的中年人,是刚从泉州赶来的闽商代表林三泰。
桌上摆着几样东西:一柄乌兹钢短刀,刀柄镶着红宝石;一对翡翠镯子,水头极好;还有一尊半尺高的纯金佛像,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诸位,”桑塔伦操着生硬的汉话,费尔南德斯在一旁补充翻译,“这是敝国一点心意。往后贸易,还需诸位多多关照。”
沈万通拿起金佛,掂了掂,少说十斤,价值不下五千两。他眼皮跳了跳,放下佛像,挤出笑容:“贵使太客气了。只是……李大人管得严,市舶司账目日日清查,这礼,沈某不敢收啊。”
“沈员外误会了。”费尔南德斯笑道,“这不是贿赂,是朋友的馈赠。贵国有句老话,礼尚往来。我们只希望,诸位在生意上,能行个方便。”
“什么方便?”陈守义警惕道。
桑塔伦使个眼色,费尔南德斯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第一,我们的船需补给火药、硝石,数量不多,只作防海盗之用。第二,我们的货物,有些不便在市舶司登记,希望借诸位的船,夹带走私。第三,”他压低声音,“我们想买几个人。”
“买人?”周大官人一愣。
“懂造船的工匠,会制炮的师傅,还有……读过书、会写字、愿意跟我们走的读书人。”费尔南德斯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价格,好商量。”
四人面面相觑。走私货物已是杀头买卖,偷运工匠、挖墙脚,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贵使,”林三泰开口,带着浓重闽音,“这事风险太大。李景隆不是好相与的,他手下的锦衣卫无孔不入。上个月,泉州有人私贩硫磺,一家十七口,全砍了头。”
“所以需要诸位配合。”桑塔伦道,“我们出钱,你们出力。事成之后,利润对半。若被发现,我们一走了之,你们……”他笑了笑,“你们是大明子民,李大人总不能把你们都杀光。”
这是**裸的威胁。四人脸色难看。
“容我们……商议商议。”沈万通起身。
“请便。”桑塔伦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人退到隔壁厢房。门一关,陈守义急道:“沈兄,这不能干!这是通番卖国,要灭族的!”
“我知道。”沈万通苦笑,“可不干,葡萄牙人会把咱们供出去。咱们以前那些走私的烂账,经不起查。”
“那怎么办?”
“拖。”周大官人道,“先答应,但慢慢来。葡萄牙人要造船匠,咱们就说难找;要火药,就说朝廷管得严。拖到他们没耐心,或许就撤了。”
“撤?”林三泰摇头,“你看不出来?这些红毛鬼,是冲着大明的家底来的。船,炮,工匠,他们全想要。今天答应了,明天就有新要求。这是个无底洞。”
“那你说怎么办?”
四人沉默。窗外,江风呜咽。
与此同时,市舶司衙门。
李景隆正对着一份密报出神。密报是锦衣卫安插在葡萄牙商馆的暗桩传出的,详述了今夜密会。最后附了一句:“桑塔伦已接触四名大海商,似有所图。然商馆守卫森严,具体所议,未能探知。”
“公爷,要不要动手拿人?”赵铁柱低声道。
“无凭无据,拿谁?”李景隆将密报烧掉,“沈万通他们不是傻子,不会轻易上钩。但葡萄牙人既然伸了手,就不会只伸一次。告诉暗桩,盯紧,尤其注意他们接触哪些工匠、水手。”
“是。”
“还有,”李景隆走到窗前,望向江心灯火,“陈瑄的水师,操练如何了?”
“‘永乐’号已形成战力,其余十艘战船也已就位。陈将军说,若葡萄牙人敢异动,半个时辰内可封锁江面。”
“不够。”李景隆摇头,“葡萄牙人有五艘大船,虽在港内,但若狗急跳墙,拼死一搏,咱们也要付出代价。告诉陈瑄,在铜沙洋外布设水雷,再调两艘炮船驻防吴淞口。记住,要隐秘,不能让葡萄牙人察觉。”
“明白。”
“另外,”李景隆沉吟,“给京城去信,奏明葡萄牙人所求。请陛下示下,若彼等提出非分要求,当如何应对。”
“公爷是担心……”
“我担心,朝中有人会被收买。”李景隆眼中寒光一闪,“开海之利,人人眼红。葡萄牙人若许以重利,难保没有败类心动。咱们在前方严防死守,若后方失火,万事皆休。”
三日后,京城回信到了。不是朱棣的朱批,是皇太孙朱允熥的亲笔,字迹工整,但略显稚嫩:“皇爷爷病重,卧榻难起。着太师全权处置夷务,可相机决断。然需谨记:国体不可失,国威不可堕。若有奸人通番,无论勋贵朝臣,皆可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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