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那座用近千颗突厥人头垒成的京观,在秋日惨白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暗红近黑的色泽,像一块巨大而丑陋的伤疤,烙在太行山的入口处。
乌鸦成群地盘旋聒噪,啄食着风干的皮肉,浓烈到实质化的血腥气和**气息,即便相隔甚远,也随着山风一阵阵飘来,令人作呕,更令人心胆俱寒。
这不仅仅是胜利的宣言,更像是一头盘踞山中的凶兽,在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警告着所有觊觎者。
然而,与谷外肃杀景象形成对比的,是潜龙谷内部一种躁动不安的“繁荣”。
兵力骤然膨胀至近五千,原本还算宽敞的山谷显得拥挤不堪。
新搭建的窝棚杂乱无章,不同来源的士卒穿着五花八门的衣甲,操着各地的口音,因为争抢水源、驻地,甚至是一口吃食而发生的摩擦时有发生。
喧嚣、混乱,以及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
聚义厅内,油灯因灯芯燃烧不时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几张凝重疲惫的脸。
会议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
柳世明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忧思过度。
他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麻纸,上面用炭条画满了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符号和数字。
“主公!”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眼下最急迫者有三。”
“其一,兵无定制,张将军部、高将军部与原我潜龙军老卒,号令不一,操练各异,形同散沙。”
“其二,粮秣仅够半月之用,新粮征收、购买渠道尚未打通,几千张嘴,每日消耗如山。”
“其三,军械匮乏,尤其是箭矢、刀枪,缴获虽多,但制式杂乱,损坏者众,匠作营日夜赶工,仍是杯水车薪。”
他抬起头,眼窝深陷:
“此三患不除,无需外敌来攻,我等必将自乱阵脚,不攻自破!”
刘黑闼抱臂立于沙盘旁,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眉宇间也锁着深深的沟壑。
他补充道:
“柳先生所言,句句要害。末将观各部士卒,老兄弟与新附者之间,隐有隔阂,彼此不服。”
“张将军、高将军虽已归附,然其麾下军官、士卒,心思未必全然如一。若无妥善安置与有效整编,临阵之际,恐令出多门,进退失据。”
坐在下首的张青和高斌,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脸色有些发紧。
刘黑闼的话虽未点名,却像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他们内心最隐秘的担忧。
他们投靠杨大毛,是形势所迫,也是为了手下弟兄寻条活路,但要让他们原本的部属立刻对杨大毛死心塌地,绝非易事。
此刻被点破,两人既尴尬,又不由生出几分同舟共济之感。
杨大毛没坐在主位上,而是蹲在一条长凳上,双手插在乱糟糟的头发里,使劲挠着头皮,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感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又像有几千只苍蝇在嗡嗡叫。
以前带着百十号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爽了就干一架,简单痛快。
现在倒好,几千人的吃喝拉撒、打架斗殴、勾心斗角全压过来,比他穿越前在街上被十几个混混追着砍还让人头皮发麻。
“操!”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缺乏睡眠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都别跟老子掉书袋诉苦了!屁话少说,有啥法子,撂出来!”
柳世明与刘黑闼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火候到了。
柳世明深吸一口气,将那张麻纸推到杨大毛面前:
“主公,老夫与黑闼将军苦思数日,草拟一策,名曰‘五军规制’,请主公定夺。”
刘黑闼上前一步,用一根小木棍指着沙盘上代表各方兵力的小石子,声音沉稳有力:
“主公,我军现有兵力,需化零为整,明确权责,方能如臂使指。”
“拟设五军:中军,兵力一千,由末将亲领。以原潜龙军百战老卒为骨架,抽调张、高两部之悍勇精锐填充。”
“此军,当为全军之胆魄,攻坚之铁锤,亦是总预备队,非关键时刻不动用。”
他边说,边将几颗代表最精锐力量的石子聚拢在中枢位置。
“前军,兵力一千,由张青将军统领。以其旧部为基础,补充部分可靠老卒,负责正面接敌,开路破阵。”
“左军,八百人,赵五统领;”
“右军,八百人,石头统领。此两军负责掩护侧翼,迂回包抄,策应主力。”
“后军,兵力一千四百,由高斌将军统领。负责押运粮草、守护辎重、构筑工事,并训练新附之兵,为全军之后盾。”
杨大毛盯着沙盘,眼睛越来越亮。
他虽然不懂什么高深兵法,但这安排听起来就明白——刘黑闼握着他最信任的老底子和精锐,张青、高斌这两个“外人”一个放在前面冲,一个放在后面管杂务,赵五石头这两个绝对心腹护住两翼,互相还能盯着点。
妙啊!
“成!就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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