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谷口,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将前夜狂欢的酒肉香味冲得一丝不剩。
朝阳是惨白的,光照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映不出半点暖意,只衬得那些扭曲的突厥面孔愈发狰狞。
更多的,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俘虏,近千人,像一群被拔了牙、折了腿的野狼,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不甘,还有一丝残存的凶戾。
刘黑闼、张青、赵五、石头等将领肃立在杨大毛身后,沉默着,等待他的决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许多潜龙军士卒,尤其是那些从北地逃难而来、家乡被焚、亲人罹难的,看着这些俘虏,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拳头攥得骨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杨大毛没说话,他缓缓走到俘虏群前,皮靴踩在凝固发黑的血痂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他蹲下身,从一个年轻突厥俘虏颤抖的手里,拽下一串用细小指骨串成的项链,那骨头白得刺眼,属于某个来不及长大的汉家孩童。
他又抓起另一个粗壮俘虏的手,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暗红,虎口处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挥刀砍杀磨出来的。
他站起身,举起那串指骨项链,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饱含血泪的眼睛。
“弟兄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锥,扎进每个人的心里,“看看这个。再看看他们。”
他指向那些俘虏,“问问你们自己,你们的爹娘,是不是惨死在他们的刀下?你们的姐妹,是不是被他们掳去了草原,生死不知?你们的村子,是不是被他们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人群中,一个来自代州的老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爹娘……全村……就剩我一个了啊!”
这哭声像引信,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悲愤。
“杀了他们!”
“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血债血偿!”
怒吼声浪般涌起。
杨大毛猛地将指骨项链摔在地上,一脚踏碎!
他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他看向刘黑闼和张青,声音斩钉截铁:
“都听见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帮畜生,从草原跑到咱们家里来杀人放火的时候,可曾手软过?今天,老子就用他们的脑袋告诉所有人,犯我汉家疆土者,这就是下场!”
他厉声下令:
“所有突厥降俘,一个不留!砍了!就在这谷口,给老子垒成‘京观’!让后来者看清楚,掂量清楚!”
“遵令!”
赵五、石头嘶吼着带人冲了上去。
刀光落下,不是战场厮杀的快意,而是复仇的残酷与冰冷。
一颗颗头颅滚落,无头的尸身仆倒,鲜血汩汩流淌,渐渐汇成暗红色的小溪。
一座由近千颗头颅垒成的、狰狞可怖的“京观”在谷口逐渐成型,冲天的血气引来大群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啼叫。
柳世明脸色发白,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转过了头。
连经历过不少阵仗的张青,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喉头也不禁有些发紧。
……
消息像长了翅膀,随着逃难的流民和行脚商贩,迅速传遍了周边区域。
“听说了吗?太行山那个潜龙谷,把阿史那社尔的狼崽子杀败了!”
“何止是杀败!谷口用人头垒了山!我的天爷,那杨大毛是个杀神转世吧?”
“杀得好!这帮天杀的突厥畜生!杨当家这是给咱们北地百姓报仇雪恨了!”
“报仇是报仇,可这也太……煞气太重了……”
“乱世里,不就是比谁更狠吗?我看这杨大毛,是个能成事的……”
流言纷纷扬扬,潜龙谷杨大毛的名字,在血与火的渲染下,带着一股令人畏惧又隐隐期盼的复杂色彩,开始在底层民众中悄然流传。
谷内,白氏的窑洞里。
杨大毛卸下了沾满血污的皮甲,正就着盆热水擦洗身子。
白氏默默地将一件干净的衣服放在他旁边,看着他背上、胳膊上新增的伤痕,眼眶有些发红。
“毛儿,”她声音带着哽咽,“娘知道你心里恨,那些突厥人该杀……可这……这杀孽也太重了……”
杨大毛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
“娘,不杀他们,难道放他们回去,再来杀咱们的人?这世道,你不狠,别人就对你狠。谷外那些哭声,您没听见吗?”
“娘听见了,娘心里也跟刀割一样。”
白氏走到他身边,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背上一条结痂的伤口,“娘是怕……怕你杀红了眼,忘了本心。”
“咱们起于微末,是为了活命,是为了让跟着咱们的人有条活路,不是为了变成只知道杀人的魔王。”
她拿起那件干净的衣服,递给杨大毛,眼神慈爱又带着深深的忧虑:
“儿啊,你现在是几千人的当家,你手里攥着这么多人的性命前程。杀人立威,娘懂。可以后呢?这路,得往哪里走?你心里得有个章程,不能光凭着血气之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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