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当涂县衙大堂。
火把将堂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新木与血腥混杂的凛冽气味。
杨大毛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案。
众将分列两侧,甲胄未卸,身上大多带着血渍与烟尘。
大胜之后的疲惫,正悄然弥漫。
“陛下,战果已初步清点完毕。”
张公瑾手持卷册,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沉重,“此战,斩首七千七百余级,其中校尉以上将佐十七人。”
“俘虏一万五千二百余人,已集中看押。其余溃散,正由罗成将军骑兵追剿。”
他顿了顿,翻开另一页:
“我军伤亡共计三千三百余人。其中阵亡一千六百四十三人,重伤九百余人,余为轻伤。阵亡者中,有旅帅两人,队正十一人……”
每一个数字报出,堂内的空气就凝滞一分。
那不只是冰冷的数字,那是一个个早上还生龙活虎的弟兄。
杨大毛抬眼,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或熟悉或带伤的面孔。
“名字,都记下了吗?”
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阵亡将士名册正在连夜赶录,由王婕妤亲自督办,绝无遗漏。”
张公瑾躬身道。
“好。”
杨大毛缓缓吐出这个字,“阵亡将士,不分官职,一律以战殁英烈之礼厚葬于城东高地,面向江北故乡。”
“立碑,刻名。抚恤,按定例三倍发放。家中但有父母妻儿,无壮丁者可持朕之手令,由地方官府每月供给米粮,直至终老或子嗣成人。”
“此项,列为江淮第一善政,柳奭,你亲自去办,若有官吏敢克扣一文、欺压一户,”他目光陡然锐利,“朕准你先斩后奏。”
“臣,遵旨!”
柳奭出列,深深一揖,语气郑重。
“伤兵呢?”
杨大毛看向角落里的军医官。
“回陛下,重伤者已全部移至城内洁净房舍,由医护营照看,药材充足。只是……有数十人伤势过重,恐……”
医官声音渐低。
“用最好的药,竭尽全力。”
“是!”
医官精神一振。
程咬金挪了挪站得发麻的脚,忍不住开口:
“陛下,那些俘虏咋整?一万五千多张嘴,还有不少刺头,嚷嚷着要为张善安尽忠呢!”
“不肯降?”
杨大毛身体后靠,发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笑,“骨头硬是好事,说明不是孬种。”
“传朕令:所有俘虏,明日开始,全部押去修葺当涂城墙、清理战场、挖掘加固城防壕沟。一应伙食,与我军辅兵同等。”
“凡认真劳作、无过错的,三个月后,愿留者经考核可补入辅兵,愿去者任其归乡。但若有串联闹事、意图逃跑者……”
他略一停顿,声音转寒:
“一经发现,为首者立斩,余者连坐苦役加倍。朕给活路,但不在朕的路上走的,就只有死路。”
“陛下圣明!”
程咬金咧嘴,他喜欢这种恩威并施的调调,“这么一来,软硬兼施,这帮人迟早得服!”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夹杂着呵斥与哀求声。
亲兵统领狗蛋按刀大步进帐,单膝跪地:
“陛下,营外有自称蒲公佑部将周凡者,率残部约八百人,丢盔弃甲而来,乞求归降。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帐内气氛骤然一变。
蒲公佑,这个名字此刻带着血仇的分量。
“哦?”
杨大毛身体重新坐直,“带进来。尉迟恭,你带甲士于帐外列阵。”
“遵命!”
不多时,一个浑身裹满泥浆和芦苇碎屑、甲胄破损不堪的将领被两名魁梧亲兵押了进来。
他几乎是瘫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不敢抬起。
“罪……罪将周凡,拜见大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声音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疲惫。
杨大毛没有立刻叫他起来,在他身上扫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蒲公佑呢?”
周凡身体一抖:
“回陛下,蒲将军……不,蒲公佑他……他执迷不悟,不肯归降天威。”
“得知当涂城破,他便带着最亲信的三百余兵,往芦苇荡最深处遁去了。临行前狂言……说要倚仗地利,与陛下周旋到底,纵不能胜,也要……也要崩掉陛下几颗牙。”
他说完,连连磕头,“罪将愚昧,曾为其部属,然天兵神威,实非人力可挡!”
“罪将不愿麾下八百儿郎随其陪葬,特冒死来降,望陛下开恩,饶我等性命!我等愿为陛下牵马坠蹬,戴罪立功!”
言辞恳切,额头触地有声。
杨大毛静静地听着,等他磕了十来个头,才淡淡说道:
“抬起头来。”
周凡战战兢兢地抬头,对上杨大毛眼眸,又慌忙垂下视线。
“你知道朕为何提前了整整一季,冒着风险,强渡长江,一日破城吗?”
周凡茫然,惶恐道:
“陛下用兵如神,天威难测,罪将……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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