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二,马邑,夜。
郡守府后院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塞外冬夜的彻骨寒意。
杨大毛与义成公主对坐,中间小几上摆着一壶温好的金露白,几碟小菜。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
义成公主为他再斟一杯酒,轻声道:
“王爷今晚酒喝得急,可是心里装着事?”
杨大毛把玩着酒杯,忽然咧嘴一笑:
“先给你看点新鲜的。”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摊在桌几上——上面用炭条画着一根粗铁管,尾部开药室,前端塞铁弹,旁标“五十步毁城垛”。
“我把它叫‘火炮’。”
他指尖敲着羊皮,“原理跟大毛雷一样,只是把石头换成铁丸,把扔出去改成崩出去。”
“管子要是扛得住,一炮能轰塌半堵墙,弟兄们就不用抬云梯硬冲了。”
义成公主眸子一亮,惊骇之后立刻盘算:
“铁管承压、火药配比、弹丸合缝,都得试。”
“所以我才急着拉你入伙。”
杨大毛举杯,“高墙围地、独立账目、匠人由你挑,失败算我的,成功——整座马邑工坊就是咱的后盾。”
义成公主低头想了想,抬眼时嘴角含笑:
“王爷信得过,妾身就敢试。”
她举杯相碰,饮尽,两颊飞霞,声线忽然柔软:
“那……今晚留下?咱们再细谈。”
杨大毛朗声一笑,探身把人横抱而起:
“谈!老子谈通宵!”
帷帐落下,烛火跳了跳,映出两人剪影——一截铁管草图静静躺在桌几上,像未出世的巨兽,悄悄喘了口气。
同一夜,马邑城外三十里,黑风峡北口。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
如花趴在一处背风的雪窝子里,身上盖着白色披风,与周围的雪地几乎融为一体。
她虽然才十六岁,但已是在马背上、刀尖上滚打了四年的老侦察了。
当年从杨家沟跟着大毛哥出来时,她还是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如今已是侦查营三百精锐的统领。
远处传来轻微的马蹄声。
如花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单筒“千里镜”——这是从缴获的突厥贵族身上得来的,据说是大食国的舶来品。
透过镜片,她看到一队约二十骑的突厥游骑正沿着峡谷缓慢行进,队伍中还有三匹驮马,驮着鼓鼓囊囊的袋子。
“头儿,打不打?”
身边一个年轻侦察兵低声问,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如花仔细观察片刻,摇头:
“不打。你看他们队形松散,马匹疲惫,不像是来打仗的。再看看驮马上的袋子——形状不对,不是粮食,倒像是……”
她忽然眼神一凝:
“是皮囊!装水的皮囊!”
寒冬腊月,突厥人带这么多水囊干什么?
除非……是要长途奔袭,沿途缺水的地方多。
如花迅速在脑中调出这一带的地形图。
黑风峡往北八十里,有一片干涸的盐碱地,方圆三十里没有水源。
再往北一百二十里,就是突厥咄苾特勤王庭的夏季牧场——如今是冬季空置。
“他们在探路,为大军南下找水源补给点。”
如花压低声音,“放他们过去,小六,你带两个人远远跟着,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记住,只跟不战,随时回报。”
“是!”
被称作小六的侦察兵猫着腰退下。
如花又看向另一个方向——东面。
那里是太原的方向。
按大毛哥的吩咐,侦查营这些天重点监视从太原来的商队和可疑人员。
昨日她就截了一队,搜出铁矿,还死了个领头的。
“二狗,”她唤另一个老侦察兵,“你带一队人,连夜往东摸五十里,看看太原方向有没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尤其是……李世民那支‘新军’。”
“明白!”
分派完毕,如花依旧趴在雪窝子里,纹丝不动。
寒风刺骨,她握刀的手已经冻得发麻,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这乱世,没有谁是天生的战士。
她如花能有今天,是跟着大毛哥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她记得马邑城下突厥人的疯狂冲锋,记得汾水河畔与唐军的血腥厮杀,更记得当年在白石谷,大毛哥用石头砸死曾正经时那狠厉的眼神——那一刻她就知道,跟着这个人,能活,还能活出个人样。
所以她拼了命地学骑马,学射箭,学侦察,学杀人。
她要证明,女子也能打仗,也能为大毛哥分忧。
远处传来一声夜枭鸣叫——是小六发回的信号:突厥游骑转向西北了。
如花在雪地上画了个简易地图,标出方位。
西北……那是通往朔方郡的方向。
“传信给朔方的赵五将军!”
她低声吩咐身边的传令兵,“就说突厥游骑在探西北路线,可能意在朔方。让他加强戒备。”
“是!”
夜色渐深,如花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雪地里,像一尊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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