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71章 荒野古庙遇异僧

离了那充斥着死亡与算计的乱石山水眼，重返阳世，炽烈的阳光竟让人感到一丝恍惚的不真实。身后的绝地如同一个逐渐愈合的伤口，缓缓隐没在破碎的山峦之后，将远古的怨魂、幽冥的暗棋、龙王的鲜血尽数封存。

师徒四人驾云西行，一路无话。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仿佛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浸透了寒水的巨石。碧波潭的背叛，古水眼的厮杀，沙僧身上那突如其来的“九幽镇魂骷”与幽冥秘辛，还有那两块蕴含惊世真相、此刻正被孙悟空以混沌原初之力强行镇压在识海、不敢轻易触碰的玉简碎片……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缠绕着他们，拖拽着他们向着未知的深渊滑落。

八戒几次想开口，看看脸色苍白的唐僧，又看看气息沉凝、眉眼间戾气未散的孙悟空，再看看沉默得几乎化作一块铁石的沙僧，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和恐惧咽了回去，只是唉声叹气地跟着飞。

沙僧低着头，默默挑着担子，那重新包裹好的九颗头骨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冷坚硬，再无之前的灵异，仿佛只是九块寻常白骨。但他自己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已经不同了。那源自幽冥的本源力量并未消失，只是如同休眠的火山，潜藏在他血脉与魂魄深处。偶尔，一些不属于他的、破碎而古老的记忆画面会闪过脑海，那是属于前九世取经人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还是属于炼制这“九幽镇魂骷”的某位幽冥存在的冰冷意志？他分不清，只觉得灵魂都被染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阴霾。

唐僧端坐马背，紧闭双目，指尖死死捻着佛珠，却念不出一句完整的经文。玉简信息带来的冲击尚未平复，沙僧的异变又添新愁。信仰崩塌后的虚无，被真相撕裂的痛苦，以及对前路、对弟子们命运的深深忧虑，几乎要将他的心智碾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具十世修行的躯壳，这副金蝉子转世的魂魄，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祭台上最肥美的那块牺牲。

唯有孙悟空，在沉默中不断运转着混沌原初之力，一边消化着强行镇压的两块玉简碎片那蠢蠢欲动的信息流，一边磨合着体内那新增的、属于祖巫的战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对头上金箍那道裂痕的感知也越发清晰。但力量增长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加沉重的责任与杀意。救出娲皇，砸碎灵山，这目标前所未有的明确，但路径却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碧波潭与古水眼，不过是冰山一角，“祂”的阴影，无处不在。

如此行了数日，越过荒山，淌过枯涧，入眼皆是荒凉景象，不见人烟。天色渐晚，阴云四合，竟淅淅沥沥下起冷雨来。雨水冰凉，打在脸上，更添几分凄惶。

“师父，猴哥，前头好像有座庙！咱们快去避避雨吧！”八戒眼尖，指着前方山坳处隐约露出的一角飞檐喊道。

众人精神微振，催动云头落下。果然见一座古庙，孤零零矗立在荒山野岭之中。庙宇不大，墙皮斑驳，爬满了枯藤，门楣上的匾额早已腐朽跌落，看不清字迹，显得破败而苍凉。

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一丝奇异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庙内光线昏暗，正中供奉着一尊泥塑的神像，彩漆剥落大半，面容模糊，看不出供奉的是哪路神佛，唯有一双眼睛，似乎被雨水浸染，透着一种诡异的湿润感。

神像前的蒲团上，竟背对着他们，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僧，身形干瘦，披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僧袍，光头上戒疤清晰。他似乎在入定，对四人的闯入毫无反应。

在这荒郊野岭，突然出现一个僧人，本就透着古怪。尤其是经历了碧波潭之事后，师徒四人更是警惕心大起。

“阿弥陀佛。”唐僧上前一步，合十行礼，“贫僧唐三藏，自东土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路遇大雨，借宝刹暂避，打扰大师清修，还望恕罪。”

那背对着他们的老僧，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

孙悟空火眼金睛微眯，扫向那老僧。奇怪的是，在他眼中，这老僧周身并无强烈妖气，也无仙灵佛光，只有一层淡淡的、如同寻常老迈凡人般的浑浊生气，与这破庙的气息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察觉。

但正是这种“寻常”，在此地此刻，显得极不寻常！

八戒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这老和尚……不会是死了吧？”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那背对他们的老僧，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积攒了数百年尘埃的叹息。

“唉……”

叹息声在空旷破败的庙宇中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疲惫。

随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当看清他那张脸的瞬间，唐僧瞳孔骤缩，八戒倒吸一口凉气，连沙僧都猛地握紧了降妖宝杖！

那确实是一张老僧的面容，布满皱纹，如同干枯的树皮。但那双眼睛……却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那眼眶之中，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混沌的、仿佛蕴含着星云生灭的旋涡！与孙悟空混沌眼眸中的星璇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空洞！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他转过身的刹那，唐僧怀中那块得自祭赛国的玉简碎片，以及孙悟空识海中被镇压的两块碎片，竟同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

“心……猿……”

老僧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他那双混沌的眼眸，无视了唐僧、八戒和沙僧，直勾勾地“盯”住了孙悟空。

“意……马……”

他又吐出两个字，那混沌眼眸中的旋涡旋转加速。

“锁……链……加身……何……以……妄……言……‘伐佛’？”

他竟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当日在破庙中，唐僧那石破天惊的“伐佛”之言！

孙悟空周身混沌之力瞬间提起，暗沉金箍棒已隐现手中，他死死盯着那诡异的老僧，声音冰冷如铁：“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僧那干枯的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表情。

“神圣？……不过是一缕……不愿散去的……残念罢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庙外那阴沉沉、雨淅淅沥沥的天空。

“归墟……非尔等……想象……星火……亦非……唯一……”

“小心……‘聆听’者……”

“他们在……看着……”

话音渐低，如同风中残烛，最终悄然熄灭。

在四人震惊的目光中，那老僧的身影，连同他坐下的蒲团，开始如同沙雕般风化、消散，不过几个呼吸间，便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破庙的尘埃与昏暗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最后几句如同谶语般的话语，还在众人耳边萦绕。

庙外，冷雨依旧。

庙内，死寂无声。

一股比雨水更加刺骨的寒意，渗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这荒野古庙的异僧，是友？是敌？是警告？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