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561章 “弟子愿承此重任”

五彩光流璀璨到极致，悟空的身形在其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融解，化为那“规则手术”本身的一部分。与共生节点的对抗、与锁链洪流的周旋、承受反噬的痛苦、维系石盾的消耗、引导修复光流的精微操控……所有这些重担，如同亿万星辰同时压在他濒临极限的神魂与肉身上。

然而，在那极致的痛苦与重压之下，他的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坚定。

使命已明，道路已现。

他不是在徒劳地对抗一座山，而是在尝试挪动一块深嵌在世界骨骼中的、生了锈的畸形关节。这需要的不是蛮力，是技巧，是耐心，是承受关节挪动时那刺骨摩擦的意志，更是……敢于将自己作为“杠杆”插入其中、承受所有反作用力的决心。

“吼——！！！”

锁链洪流在金蝉子、八戒、沙僧、小白龙、铁扇公主拼死阻挠下，虽被迟滞，却依然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撞碎了那濒临崩溃的五彩石盾，余势不减，狠狠冲击在悟空毫无防护的后背上！

“噗——！”

这一次，不再是吐血那么简单。悟空庞大的混沌巨猿法相，后背处直接被轰出一个巨大的、前后透亮的窟窿！没有鲜血喷涌，因为伤口边缘的血肉与骨骼，在接触到锁链上冰冷秩序之力的瞬间，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直接“湮灭”了！那是存在层面的抹除！

难以形容的剧痛，超越了肉身，直接作用于存在的本源。悟空眼前一黑，几乎当场魂飞魄散！那插入节点的五彩光流猛地一滞，变得紊乱。

“大师兄——！！！”小白龙目眦欲裂，龙吟泣血。

“猴哥！！！”猪八戒看着那恐怖的空洞，声音都变了调。

金蝉子·唐的心灯之光剧烈摇曳，本就微弱的光丝几乎崩断，他身躯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跌坐于混沌之中，面如金纸。

沙僧和铁扇公主的攻击也为之一顿，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残存的斗志。

完了吗？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

“痴儿……可曾悔？”

那苍老、疲惫却依旧平和如古井的声音，再一次，直接响彻在悟空那即将涣散的意识最深处。是须菩提祖师！

这一次，祖师的声音不再仅仅是传递信息，更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严酷的“叩问”。

“汝既明使命之重，可知此路之艰，远超汝之想象。非但身死道消之险，更有‘存在’被扭曲、被同化、被永固于此，化为这畸形规则一部分之危。汝之意志，汝之记忆，汝之为‘孙悟空’的一切……皆可能在此过程中，被那‘惧变’之念磨灭、吞噬。”

“此刻退去，借汝同伴最后之力，或可保一缕残魂遁出归墟，虽前功尽弃，三界枷锁难破，苍生或将继续沉沦，然……汝尚可存‘孙悟空’之名，享片刻残存。”

“若继续前行，以此残破之躯，负此必死之局，行此近乎不可能之功……汝，可能承受？”

祖师的叩问，如同冰冷的刀刃，剖开了所有虚妄的希望与侥幸，将最残酷的选择**裸地摆在悟空面前：是保全“自我”的残存，放弃使命与同伴的期望；还是赌上“自我”的一切，去博取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一线生机与未来？

退一步，或许可苟延残喘，但余生将永远活在自责与失败的阴影中，看着三界继续沉沦。

进一步，则九死无生，甚至可能比死亡更可怕——失去自我，化为枷锁的一部分。

如何选？

悟空的意识在剧痛与涣散的边缘挣扎。他“看”到了后背那虚无的空洞，感觉到了自身存在正快速流失。“看”到了师父跌坐、师弟们绝望的脸。“听”到了锁链洪流再次汇聚、准备发动最终一击的冰冷嗡鸣。

恐惧吗？

当然恐惧。对彻底消失的恐惧，对失去“我”之为“我”的恐惧。

后悔吗？

一路走到这绝境，承受如此非人的痛苦与代价……

后悔吗？

他的意识，艰难地扫过那些破碎却依旧炽热的记忆画面——

花果山巅，第一次眺望大海，心中涌起对广阔天地的无限向往。

三星洞中，挑水担柴，听祖师讲道，心中种下对“道”的朦胧追求。

天庭之上，面对万千神佛，喊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狂言。

五行山下，五百年风雨，磨不掉眼中那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焰。

西行路上，与师父的争吵，与八戒的玩闹，与沙僧的沉默同行，那些琐碎却真实的情谊。

得知真相后的愤怒，看到六耳猕猴湮灭时的不甘，面对灵山虚伪时的决绝。

还有……此刻，师父那燃烧最后的功德为他争取一瞬的慈悲，八戒掷出钉耙的怒吼，沙僧沉默却坚定的守护，小白龙崩碎逆鳞的悲壮，铁扇公主喷出精血的决绝……

这些，是他孙悟空存在的痕迹，是他一路走来的“道”！

若此刻退缩，保全的不过是一具名为“孙悟空”的空壳，那些记忆、那些情感、那些挣扎与追求所构成的“真我”，将在余生的悔恨与自我否定中彻底枯萎。

若就此消散，或化为规则的一部分……至少，他是朝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向着自己认定的使命，倾尽了所有，燃烧到了最后一刻！

他的“道”，是勇往直前，是打破枷锁，是不自由，毋宁死！

苟且偷生，绝非齐天大圣！

“嗬……嗬……”破碎的意识中，发出近乎嘶哑的笑声。那笑声微弱，却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祖师……”

他的意识，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向着那冥冥中的存在，向着自己的本心，也向着这方亟待医治的天地，发出了最终的宣告——

“弟子……孙悟空……”

“愿承此重任！”

一字一顿，重若千钧。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坦然赴死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不可动摇的如山意志。

“此身此魂，本自石头中来，无父无母，蒙天地造化，得祖师点化，历红尘磨难，方知‘我’为何物。”

“今日，既知此身可为‘钥’，此心可燃‘火’，可医天地之疾，可破万古之妄……”

“又何惜此身？！何惧此魂？！”

“若注定要有一人，以身补此规则之缺，以魂化此新生之桥……”

“那便让弟子来做这第一人，亦是最后一人！”

“枷锁不破，苍生难安。此心不甘，此道不容！”

“纵身化飞灰，魂融规则，意识磨灭，永世不得超生……”

“弟子——亦无悔！！！”

“无悔”二字，如同最后的惊雷，炸响在他自己的识海，也仿佛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传递给了那冥冥中的祖师，传递给了身后拼死守护的同伴，甚至……隐隐触动了他正在“手术”的那冰冷畸形的共生节点！

“善。”

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古井无波的语调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欣慰的涟漪。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汝……果不愧为‘心猿’。”

“既已决意，便再无退路。汝之时间无多，汝之同伴亦将力竭。此刻，需行非常之法。”

随着祖师的话音，悟空那濒临溃散的意识中，突然涌入一段极其复杂、玄奥无比的信息流。那不是具体的功法招式，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认知法门”与“规则运用技巧”的种子。

“汝以补天石本源为引，以心猿意志为火，行‘医治’之举，方向无误，然手段粗疏，损耗过大，效率过低。”

“今授汝‘溯源归真’之法基。此法非攻非守，乃‘观’与‘引’之极致。助汝更清晰地‘看’透规则沉疴之本源结构，更精准地‘引导’汝之修复之力，直达病灶核心，并以汝之意志，尝试与那残存‘规则本意’建立更深层共鸣。”

“能否领悟，能否运用，能否在汝彻底消散前完成‘手术’……皆看汝之造化。”

信息流融入，悟空顿时感到自己对那幽暗共生节点的“视野”陡然清晰了数倍！原本错综复杂、混沌一片的规则纠缠，此刻在他“眼中”呈现出更加分明、更具脉络的层次。那些最顽固的“怨念沉渣”，那些或许还能沟通的“规则本意”碎片，那些与归墟本源错误连接的关键“焊点”……都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同时，他对自身五彩修复光流的操控，也瞬间精细了何止十倍！原本如同洪水漫灌，现在则能分化出亿万比发丝更细的“规则探针”与“修复微元”，精准地指向那些需要处理的关键部位。

这就是“溯源归真”之法的雏形？虽然只是基础，却已如此神妙！

“多谢……祖师传法！”悟空凝聚意识致谢。

没有回应。祖师的残影或意念，在完成这最后的点拨后，似乎彻底耗尽了力量，归于沉寂。

时间，真的不多了。

身后，锁链洪流已冲破所有阻碍，再次凝聚，这一次，它们散发出的杀意与毁灭气息，达到了顶点！显然是感应到悟空得到了某种“加持”，要在他有所作为前，发动最后的、毁灭性的总攻！

身前，那幽暗节点在他更清晰的“视野”下，虽然结构可辨，但其内部的顽固与扭曲，也显得更加骇人。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医治”，无异于痴人说梦。

同伴们，已然力竭，无法再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绝境，依然是绝境。

但，悟空的眼中，那刚刚因重创而黯淡下去的金色火焰，再次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沉静，却也更加炽烈！

“弟子愿承此重任……”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仿佛是对自己的最终确认。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竟主动撤回了大部分用于维持自身法相、防御后背空洞的力量！甚至，收敛了那刚刚领悟、还未来得及熟练运用的“溯源归真”视野对自身伤势的关注！

将所有残存的力量、所有新得的领悟、所有不屈的意志、所有对同伴的牵挂、所有对苍生的悲悯、所有对自由的渴望……毫无保留地，全部灌注到了那插入节点的五彩修复光流之中！

“嗡——！！！”

光流瞬间膨胀、凝实、升华！它不再仅仅是光，仿佛化成了一条有生命的、由纯粹“生”之规则与悟空意志构成的“灵蛇”！它沿着刚刚“看”清的脉络，以远超之前的速度与精度，向着节点最深处、那可能残存“规则本意”的核心，以及那几个最关键的错误“焊点”，疯狂突进！

同时，悟空彻底放弃了对外界攻击的一切防御与闪避。

他背对着毁灭的洪流，面向着畸形的节点。

将所有的“生”与“希望”，投向那亟待医治的“病变”。

将所有的“死”与“毁灭”，留给自己的后背。

“来吧！”他背对锁链洪流，嘴角却扯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弧度，眼神死死盯着节点深处，“看看是你们这些死物先撕碎俺老孙，还是俺老孙先……把你们的老巢给‘治’了！”

“大师兄！不要！！！”小白龙发出绝望的哀鸣。

金蝉子·唐跌坐在地，望着徒弟那决绝的背影，泪流满面，嘴唇颤抖，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将最后的心念，化作无声的祈祷与祝福。

八戒、沙僧、铁扇公主，也全都愣住了，他们看着悟空那几乎放弃抵抗、将一切赌在最后一击上的背影，明白了他的选择。

没有劝阻，没有哭喊。

猪八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泪，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猴哥……够劲！老猪我……服了！”

沙僧握紧了手中残破的降妖宝杖，死寂的眼中，第一次燃起如此鲜明的火焰，他对着悟空的背影，重重地、无声地，点了点头。

铁扇公主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

下一刻——

毁灭的锁链洪流，淹没了孙悟空那毫无防备的后背，以及那巨大的、空洞的伤口。

而那道凝练到极致的五彩“灵蛇”，也在此刻，狠狠“咬”入了共生节点最深处，那一点微弱却可能存在的“规则本意”之光，以及那几个扭曲的“焊点”之上！

光芒，湮灭。

巨响，无声。

存在，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