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535章 忆起八戒掌弱水

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灵魂深处。

猪八戒觉得自己在无尽的下沉。周围是粘稠的、幽蓝色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一种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绝对死寂。他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肉身渡过了弱水，但一缕神魂仿佛被那至阴至寒的湮灭之力捕获，拖入了这弱水的意识深渊。

他看到了光怪陆离的碎片。

不再是高老庄的炊烟，不再是云栈洞的孤寂，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星光璀璨的……天河！

银色的水波流淌在无垠虚空，亿万星辰如同碎钻镶嵌在墨绒般的夜幕上，又倒映在清澈而蕴含磅礴灵机的天河之水之中。他，不再是那个臃肿贪吃的猪刚鬣，而是身穿亮银帅甲，头戴束发金冠，手持九齿钉耙，屹立于万丈楼船舰首的天蓬元帅！

八万水军，旌旗招展，仙威赫赫。巡弋星河，镇守一方，维护着三界水元运转的秩序。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意气风发！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如洪水决堤。

他记起了执掌天河兵符时，接触到的那些被列为禁忌的古老水元秘典。其中，便有关于“弱水”的零星记载。

“……弱水者，乃天地初开时，清浊交汇残留之阴浊极致所化，鸿毛不浮，仙神难渡，湮灭万物，归墟之所向……”

“……然，物极必反，阴极生阳。弱水核心，历经万古沉沦，吞噬无尽生机与魂灵，于绝对的死寂中，或可孕育出一丝至纯至净的‘先天水精’。此水精，乃生机之种，造化之始，然其性脆弱，深藏于无尽湮灭之下，非大机缘、大因果不可引动……”

“……弱水非无智，其性至阴，故而慕纯阳，畏污秽，厌纷争……上古有水神尝试驾驭，皆遭反噬，神魂俱灭……”

一段段艰涩古老的信息在脑海中翻滚。原来，他并非完全不了解弱水！只是那段身为天蓬元帅的记忆，连同大部分的荣光与力量，都被打下凡尘、投入猪胎的耻辱和痛苦深深掩埋，若非今日亲身面对弱水，并被其一丝本源气息侵入神魂，恐怕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慕纯阳……畏污秽……厌纷争……”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般在他混沌的意识中炸响。

他明白了！为何师父那至纯至净、蕴含慈悲智慧的心灯光芒，能勉强与之接触而不被立刻彻底湮灭！因为师父的心灯，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极致的“纯阳”心念，虽非力量上的阳刚，却是精神上的光明正大，不染尘埃！

为何他那丝微弱的天罡水元仙力，能引起一丝共鸣？因为他曾为天蓬，执掌天河，其仙元本质中带着天庭水神的“正统”与“秩序”烙印，虽已微弱不堪，但位格犹在，对于弱水这充满“混乱”与“死寂”的存在而言，算是一种相对“纯净”的异类，引起了它本能的“好奇”或者说……一丝微弱的“认同”？

而为何冰原上那些充满怨毒、杀戮、冰寒的恶念，会疯狂攻击弱水和先天水精？因为它们正是弱水所“畏”所“厌”的“污秽”与“纷争”！

这弱水，这先天水精，就像一个极度洁癖又渴望温暖，却身处无尽污秽泥潭中的孤独孩子！

它本能地排斥一切“不洁”，又对罕见的“纯净”感到一丝微弱的吸引，但更多的，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对任何外来者的不信任和恐惧！

所以，它只是本能地打开了一条短暂的通道，是一种在极端矛盾下的、试探性的回应，而非真正的接纳或帮助！

“原来……是这样……”

八戒的意识在弱水本源的侵蚀下越来越模糊，但那瞬间的明悟，却让他濒临消散的神魂核心，亮起了一点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他想起了更多。

想起了当年身为天蓬时，并非只知饮酒作乐，也曾于天河深处，感应到过某些古老水脉传来的、充满死寂与危险的波动，那时只以为是域外天魔或混沌余孽的巢穴，上报天庭后便不了了之……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散落于三界各处的弱水支流？或者与弱水同源的存在？

他还想起了一门几乎被遗忘的、源自上古水神的残缺法门——并非驾驭弱水，而是如何在极端环境下，利用自身水元特性，最大限度地“安抚”和“引导”狂暴或死寂的水灵，其核心要义，便在于“共鸣”与“示纯”，而非“强制”与“征服”。

这门法门，因其对施法者心性要求极高，且实战意义不大，早已被他弃之脑后。此刻，在这生死关头，记忆的碎片却自动拼凑起来。

……

外界，冰魄裂隙的入口处。

孙悟空将最后一缕试图钻入裂隙的冰寒怨念用混沌之气碾碎，回头看向被沙僧扶着的猪八戒，眉头紧锁。八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仿佛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二师兄他……”小白龙担忧地看着。

“像是神魂受损，被弱水的死寂意念侵蚀了。”金蝉子·唐缓过一口气，虽然自身消耗巨大，但还是强撑着，将微弱的心灯光芒笼罩向八戒，试图驱散那股阴寒，“弱水之力，非同小可，即便只是一丝气息侵入，也足以腐蚀金仙神魂。”

沙僧沉默地输入一丝寂灭死气，试图以毒攻毒，中和那弱水的湮灭特性，但效果甚微，两者的死寂似乎并非同源，他的力量反而让八戒抽搐得更厉害，只好立刻收回。

铁扇公主检查了一下四周，这冰魄裂隙内部空间不大，像是一个被寒冰包裹的溶洞，四周是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冰壁，勉强能隔绝外界的风雪和大部分恶意，但依旧冰冷刺骨。她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些冰魅虽暂时不敢靠近这裂隙入口，但难保不会有更麻烦的东西被吸引过来。必须尽快让他醒来，或者……做出决断。”

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八戒无法恢复，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在危机四伏的北俱芦洲前行，将是巨大的拖累。

孙悟空走到八戒身边，金瞳凝视着他，破妄瞳微微开启，能看到一丝极其黯淡、却无比顽固的幽蓝色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八戒的神魂核心之上，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与意识。

“师父，可有办法？”悟空沉声问道。他虽然战力通天，但对于这种涉及神魂本源、属性相克的侵蚀，一时也感到棘手。

金蝉子·唐摇了摇头，面露难色：“贫僧之心灯，善于滋养与净化，但这弱水之力，其性太过极端，强行净化，恐伤及八戒根本。除非……能找到与其同源，但性质相反之物，进行中和引导……”

同源，性质相反？

悟空目光一闪，猛地看向洞外那虽然被隔绝，但依旧能感受到其恐怖存在的弱水天河。

“先天水精！”小白龙也反应过来，“如果能再得到一丝先天水精的力量……”

“难。”沙僧摇头，“那水精已然沉匿，且其性莫测，再次引动，风险太大。”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昏迷抽搐的猪八戒，身体猛地一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眼骤然睁开！

但那眼神，却并非往日的浑噩或狡黠，而是充满了某种古老的沧桑感，以及一种极度专注的光芒。他猛地坐起身，无视了围拢过来的众人，双手下意识地在胸前结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生涩，却又隐隐符合某种大道韵律的法印！

同时，他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念诵出一些晦涩难懂的音节，那并非任何已知的语言，更像是水流涌动、冰川摩擦的自然之音！

随着这法印的结成和古老音节的念诵，他体内那几乎熄灭的天罡水元，竟然奇迹般地再次被引动，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散乱，而是凝聚成一丝极其精纯、带着淡淡银光的仙元流，缓缓流向那缠绕在神魂核心的幽蓝色弱水气息。

更令人惊奇的是，洞窟之外，那原本死寂的弱水河面，似乎也因为这古老的音节和法印，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般的荡漾！

“这是……”金蝉子·唐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孙悟空金瞳一亮，挥手阻止了想要上前询问的小白龙：“别打扰他！他在尝试……沟通和引导！”

只见八戒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那丝银色的仙元流，却坚定不移地靠近着幽蓝色的弱水气息。两者接触的刹那，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冲突，那弱水气息仿佛被这极其“纯净”且带着某种“古老契约”意味的水元所吸引，侵蚀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开始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蔚蓝色的光点，从那幽蓝气息中被剥离出来，融入了八戒的银色仙元之中！

他在以自身残存的水神本源为引，以那残缺的上古法门为桥，尝试“安抚”并“剥离”那侵入体内的弱水死寂之力，同时，似乎在无意中，汲取了其中蕴含的、极其微量的先天水精残留气息！

这个过程缓慢而危险，八戒的身体如同筛糠般抖动，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暗蓝色的血液，那是神魂受损的征兆。但他眼神中的专注与古老意味，却越来越浓。

众人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幽蓝色的死寂气息被银色仙元包裹、转化，最终化作一丝微弱的蔚蓝光华融入八戒体内后，他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冰碴子的淤血，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倒去，被沙僧一把扶住。

他再次昏迷过去，但脸色不再是之前的灰败，而是多了一丝异样的红润，气息虽然虚弱，却平稳了下来，那萦绕不散的弱水死寂之意，已然消失。

而他周身，似乎隐隐散发出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更加内敛而精纯的水元波动，虽然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源自上古的苍茫气息。

孙悟空仔细探查了一番，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了，侵入他神魂的弱水死气，被他自己化解了，似乎……还因祸得福，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好处。”

众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金蝉子·唐看着昏迷的八戒，双手合十，低宣佛号：“阿弥陀佛，一念觉悟，便是新生。八戒他……似乎找回了一些失去的东西。”

铁扇公主眸光闪动，看着八戒的眼神少了几分平时的鄙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小白龙则是满脸敬佩：“二师兄刚才的样子……好陌生，但感觉……好厉害！”

沙僧默默地将八戒安置在相对舒适的冰壁旁，为他盖上一件厚实的衣物。

孙悟空走到裂隙入口，望着外面依旧风雪呼啸、弱水横亘的绝境，金瞳之中光芒流转。

“看来，我们对弱水，对八戒，都了解得太少了。”他轻声自语，“这北俱芦洲，果然步步杀机，也处处……是机缘。”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中气息渐稳的八戒，心中暗道：“呆子，快点醒来吧。前面的路，恐怕更需要你这份……被遗忘的力量了。”

冰魄裂隙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幽蓝的冰壁散发着微光，映照着众人疲惫而凝重的面孔。八戒的意外，暂时解决了，但通往归墟之眼的漫漫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