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283章 万佛朝宗

那枚由锁灵佛印崩碎后重凝的舍利子，静静悬浮在如来掌心之上，不过拳头大小，却仿佛是整个大雷音寺、乃至整个灵山净土的力量核心。它剔透无瑕，内部无数细密如蚁的金色梵文以某种超越理解的规律流转、生灭，散发出一种纯粹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秩序威压。

这威压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的根本，作用于规则层面。孙悟空只觉得自身与外界天地灵气的联系被彻底斩断，连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多种至高力量的核心，运转都变得极其艰难晦涩，仿佛被无形的大道锁链层层捆缚。刚刚因打破锁灵佛印而升起的那丝胜利感，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八戒和沙僧更是连站立都无法维持，瘫软在地，面色惨白，眼神涣散，他们的修为和根基在这枚舍利子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此乃‘秩序之源核’，灵山万法之基，天道权柄之显化。”如来托着舍利子，声音平淡，却带着宣判般的绝对权威，“悟空，汝之反抗，汝之变数，于它而言，不过是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涟漪终将平息，湖水依旧如镜。”

他话音落下，那枚“秩序之源核”微微一颤。

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召唤。

“嗡——！！！”

一声宏大无边、仿佛源自宇宙开辟之初的嗡鸣，自那舍利子内部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大雷音寺，更穿透殿宇，响彻在灵山净土每一个角落！

下一刻，令孙悟空目眦欲裂的景象发生了！

大雷音寺那空旷的穹顶之上，那由无数夜明珠构成的、原本清冷寂静的“星河”，骤然爆发出亿万道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每一颗“星辰”，都化作了一尊模糊而威严的佛陀、菩萨或罗汉虚影！这些虚影并非实体，而是烙印在灵山规则之中的、古往今来一切皈依此秩序、并将自身融入其中的佛门大能留下的道痕印记！

不仅仅是穹顶！四周那无数根金龙巨柱，柱身之上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佛影！脚下光洁的琉璃地面，倒映出的也不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盘坐佛影！

一时间，整个大雷音寺，仿佛化作了诸天万佛的道场！无数佛影齐齐低眉，诵念真经，无量梵唱之音汇成洪流，并非之前的扭曲吞噬，而是最纯粹、最正统、也最不容置疑的度化与皈依之力！

这不是攻击，而是……万佛朝宗！是以整个佛门正统的煌煌大势，碾压一切异端，度化一切不服！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观世音菩萨……”

“南无……”

浩瀚的诵经声如同无形的海洋，瞬间将孙悟空三人淹没。这声音中蕴含着无上的慈悲、智慧与解脱之意，直灌神魂深处，要强行洗涤他们的记忆，磨灭他们的意志，扭转他们的认知，让他们从心底认同这灵山秩序，心甘情愿地皈依、奉献，最终化为这万佛朝宗景象中，一道新的、温顺的佛影！

“不……不对……”八戒眼神迷茫，抱着头痛苦地嘶吼，“经文……是对的……皈依……是解脱……可是……高老庄……翠兰……天河……”他体内那点微末的功德金光不受控制地亮起，竟有要脱离身体、融入这片佛光梵唱的趋势！

“二师兄！守住本心！”沙僧目眦欲裂，嘶声呐喊，他周身幽冥死气与巫妖之力疯狂涌动，抵抗着那度化之力，但如同螳臂当车，那黑色的屏障在金色梵唱的冲刷下 rapidly 消融，“大师兄！这梵唱……直指道心根本！”

孙悟空首当其冲！

那万佛朝宗的度化洪流，绝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无数佛陀的讲经声，菩萨的点化意，罗汉的棒喝音，如同亿万根无形的针，刺向他神魂的每一处角落，要将他那融合了混沌、寂灭、造化的“异端”核心彻底瓦解、重塑！

他的识海之中，幻象丛生。一会儿是花果山逍遥自在的美猴王，一会儿是菩提祖师座下勤勉的弟子，一会儿是五行山下仰望星空的囚徒，一会儿是西行路上斩妖除魔的斗战胜佛……每一种形象，都代表着一种“正确”的、被安排好的道路终点，充满了安宁与圆满。

只要他点头，只要他放弃抵抗，承认这秩序的“正确”，他立刻就能获得其中任何一种“圆满”，摆脱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那诱惑，巨大无比。

他的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恍惚，体表那暗金与蔚蓝交织的光芒也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散去，被纯粹的金色佛光取代。

“放弃吧，悟空。”如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慈悲，“融入秩序，方得永恒。反抗，只会带来虚无与痛苦。汝之本心，追求的不过是自由与认可，在此，皆可得。”

自由？认可？

孙悟空那恍惚的眼神猛地一清！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娲皇炼石补天的悲壮，金蝉子十世轮回的质疑，女儿国无数残魂的哭泣，燃灯古佛寂灭前的警示，归墟中那守墓人残响的疲惫，还有……师父唐僧最后那决绝的、以自身存在发起申诉的“奇点”意志！

他们追求的自由，绝非是在这既定囚笼中选择一个更华丽的牢房！他们想要的认可，也绝非是这冰冷秩序施舍的“功德”与“果位”！

“这不是自由！这是奴役！”孙悟空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眉心那粒意识微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在狂风暴雨中倔强燃烧的火种！“师父以命换来的‘奇点’，不是让你们来度化的！俺老孙这身力量，也不是用来给你们当垫脚石的！”

他强行稳住即将崩溃的力量核心，将那浩瀚如海的度化梵唱，当作磨刀石！破妄瞳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看得更加清晰！他不再去听那些具体的经文，而是去看那万佛朝宗景象背后的“规则之线”！

他看到，那无数佛影并非真正的独立意志，它们更像是被同一个冰冷程序驱动的傀儡，它们的慈悲是设定的，智慧是复制的，连那度化之力，也充满了机械的、不容置疑的强制性！

这万佛朝宗，本质上与那无字经卷的吞噬，并无区别！只不过一个粗暴直接，一个包装得更加精美、更加“正确”！

“假的！都是假的！”孙悟空怒吼，裂天棍再次举起，这一次，他没有凝聚那消耗巨大的“原点之光”，而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感悟——对混沌的包容，对寂灭的敬畏，对造化的渴望，以及对这虚假秩序的滔天怒火——尽数灌注其中！

他不再试图打破这万佛朝宗，而是……要在这片金色的、看似完美无瑕的秩序之海中，撕开一道口子，证明“异数”的存在！

“吾道……非虚！”

一棍刺出，无声无息。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能量爆炸。裂天棍的棍尖，只是点在了前方无形的度化洪流之中。

然而，就在棍尖触及那洪流的瞬间——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琉璃碎裂，又仿佛某种既定程序出现错误的异响，突兀地在那浩瀚的梵唱中响起！

以棍尖为起点，前方那纯粹金色的、凝实无比的度化之力洪流中，竟然被硬生生“撑”开了一道细微的、扭曲的裂痕！裂痕之中，不再是金色佛光，而是流淌出了混乱的混沌色、死寂的暗金色以及生机勃勃的蔚蓝色！

这道裂痕极其微小，在浩瀚的万佛朝宗景象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确实存在了！

它像一根刺，扎入了这片完美秩序的血肉之中！

整个大雷音寺的梵唱，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不协调的杂音！穹顶上那亿万佛影，流转的光芒也似乎紊乱了万分之一刹那！

如来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目光，终于彻底沉凝下来。他看着那道细微的裂痕，又看向虽然摇摇欲坠、但眼神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孙悟空，缓缓收起了掌心那枚“秩序之源核”。

万佛朝宗的景象缓缓消退，梵唱之声渐息。

大殿重新恢复了那种极致的空旷与寂静。

但气氛，已然不同。

“看来，‘资粮’亦有反噬之险。”如来淡漠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也罢，时辰将至，真正的‘收割’，不在这一时。”

他的身影，连同那九品金莲台，开始缓缓变得透明、虚幻。

“悟空，带着你的‘异数’，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好好体会这秩序下的‘安宁’吧。”

“待西行圆满，功德汇聚之时，便是尔等……归根复命之刻。”

话音袅袅散去，如来法相彻底消失在大殿深处，只留下满目疮痍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孙悟空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带着混沌色彩的血液，单膝跪地，裂天棍拄着地面，才勉强没有倒下。他看着如来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惊魂未定、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反抗之火的八戒和沙僧，擦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疲惫却桀骜的笑容。

“他怕了……”

“俺老孙这根刺，扎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