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104章 悟空的无声愤怒

循着两枚玉简碎片之间那缕微弱却坚定的指引，孙悟空三人一路向南偏东方向行进。地势愈发险峻，奇峰怪石林立，瘴气毒沼时隐时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荒古气息。这里仿佛是西牛贺洲被遗忘的角落，连那无处不在的、属于“秩序”的金色仪轨网络，在此地也变得格外稀薄、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蛛网。

然而，这种“疏漏”并未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更添几分诡异。仿佛这片地域本身，就是某种连“秩序”都难以完全掌控、或者说……不愿过多沾染的“污秽”之地。

孙悟空沉默地走在最前。他不再像以往那般腾云驾雾，而是脚踏实地，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混沌眼眸平静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山石的纹理，草木的枯荣，地脉的流转，乃至空气中那些细微的、不属于当今三界常见属性的能量粒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那融合了补天石感知与獬豸洞察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与沙僧八戒交流。但那无形的、压抑的气场，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八戒几次想开口抱怨这鬼地方的难走，或者询问接下来的打算，但一看到大师兄那冷硬的侧脸和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只能吭哧吭哧地埋头赶路，时不时警惕地瞄向四周，生怕从哪个石头缝里再蹦出个“回声”或者别的什么鬼东西。

沙僧同样沉默，但他更能理解大师兄此刻的状态。那并非简单的愤怒或杀意，而是一种……在知晓了过于沉重的真相、承载了过于庞大的因果后，将所有情绪都内敛、压缩、沉淀成一种纯粹意志的寂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的低气压。大师兄在消化，在整合，在将那些来自娲皇、来自补天石、来自星火、来自自身轮回的记忆与力量，锻造成一把只属于他“孙悟空”的、足以劈开这昏聩天地的利刃。

这种无声的愤怒，比歇斯底里的咆哮，更加可怕。

突然，孙悟空停下了脚步。

他们正行至一处两座黑色石山夹峙的狭窄谷口。谷口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带着一股刺鼻的、类似硫磺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

“大师兄？”沙僧立刻警觉，降妖宝杖横在身前。

孙悟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谷口一侧的黑色岩壁。在那粗糙的、布满风蚀痕迹的岩壁上，有着几道极其深刻的、仿佛被什么巨大生物的利爪划过留下的痕迹。痕迹早已陈旧，边缘圆滑，但残留的气息，却让孙悟空体内的共工星火微微一颤，传递出一丝同源的、却更加暴戾古老的怨恨与……悲伤。

不仅仅是共工星火。他怀中的两枚玉简碎片，也在此刻发出了比之前更清晰的共鸣光晕，指向那雾气弥漫的谷内。

“里面有东西。”孙悟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和共工有关，也和玉简有关。”

八戒缩了缩脖子：“猴哥，咱……咱非要进去吗？这味儿闻着就不对劲啊！”

孙悟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八戒瞬间闭了嘴。

“怕，就留在外面。”孙悟空说完，不再犹豫，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灰白色的雾气之中。

沙僧毫不犹豫地跟上。八戒看了看阴森森的谷外，又看了看大师兄和沙师弟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一跺脚，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等等俺！”

一入谷中，视线顿时被浓郁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所阻，只能看清周身数尺的范围。那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脚下是松软而粘稠的黑色淤泥，踩上去发出“噗叽”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孙悟空周身混沌之气自然流转，将靠近的雾气排开尺许，火眼金睛穿透迷雾，观察着谷内的情况。谷地比想象中要宽阔，两侧是陡峭的黑色石壁，上面布满了各种巨大的抓痕、撞击坑，以及一些早已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斑块。散落在地的，除了淤泥，还有许多巨大而扭曲的、非人非兽的森白骨骼，有些骨骼上甚至还残留着被暴力撕扯啃咬的痕迹。

这里，仿佛是一个远古的屠场，或者……囚笼？

玉简碎片的共鸣越来越强，指引着他们走向谷地的最深处。

越往深处，雾气反而渐渐稀薄，露出了谷底中心的景象。

那里，没有想象中的宝藏或遗迹，只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仿佛是被什么力量从地底强行破开。坑洞之中，弥漫着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暗红色煞气，那刺鼻的气味和血腥味，正是源于此！

而在坑洞的边缘，赫然插着一柄……断戟！

那断戟通体呈暗金色，却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与干涸的血污，戟杆粗如儿臂，已然折断，只剩半截，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凶戾煞气与一种……不屈的战意！那气息，与岩壁上的爪痕同源，与共工星火共鸣！

更重要的是，第三枚玉简碎片，就静静地悬浮在那断戟的正上方，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与孙悟空怀中的两枚碎片交相辉映！

孙悟空走到坑洞边缘，目光落在断戟之上。通过共工星火的联系与补天石的感知，他仿佛“看”到了万古之前的一幕：一尊顶天立地的洪荒巨神，在此地奋战，与某种无形的、却无处不在的“秩序”力量搏杀，最终力竭，神兵折断，自身也被拖入这深渊，只留下这半截断戟与滔天的怨念，以及……这枚被刻意留下的玉简碎片！

那玉简，是记录，是控诉，也是……不甘的传承！

孙悟空伸出手，没有先去取那玉简，而是缓缓握向了那半截暗金断戟。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戟杆的刹那——

“嗡！”

断戟猛地一震，那积累万古的凶煞之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洪流，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同时，一股充满了毁灭、疯狂与极致痛苦的残缺战斗意念，也强行冲入他的识海！

这断戟的残魂，竟将他当成了敌人，或者说，当成了可以承载其无尽怨恨的容器！

孙悟空闷哼一声，眼底瞬间攀上一丝暗红！周身混沌之气剧烈翻腾，与那入侵的凶煞之气激烈对抗！共工星火更是自主爆发，发出咆哮，既是抵抗，又带着同病相怜的悲怆！

“大师兄！”沙僧和八戒大惊，想要上前相助。

“别过来！”孙悟空低喝一声，阻止了他们。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却没有强行驱逐那凶煞之气，而是以自身那融合了万古记忆与新生灰色气息的意志，强行去包容、去理解、去……炼化！

他看到了那尊巨神在“秩序”锁链下挣扎的画面，看到了无数洪荒生灵被净化、被吞噬的景象，看到了那场不对等的、绝望的抗争……

无声的愤怒，在他心中积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吼。

只是那双眼眸中的混沌，变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那新生的灰色气息在体内悄然流转，所过之处，那狂暴的凶煞之气竟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虽然依旧奔腾不休，却不再试图反噬其主，反而缓缓融入他的共工星火之中，让那暗蓝色的水焰，多了一丝铁血与毁灭的暗红纹路！

良久，那暗红色的煞气洪流终于平息。

孙悟空缓缓松开了握着断戟的手。那断戟不再震颤，凶煞之气内敛，仿佛承认了这位新的持有者。

他这才伸手，取下了那悬浮的第三枚玉简碎片。

三枚碎片在他掌心汇聚，乳白色的光芒连成一片，变得更加稳定，那指向下一处的感应，也陡然清晰了数倍！

孙悟空收起玉简和那半截断戟，转身，看向那弥漫着暗红色煞气的深渊坑洞。

他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对着那坑洞，微微颔首。

仿佛在向那万古之前的抗争者，致以无声的敬意。

然后，他转身，向着谷外走去。

步伐依旧沉稳。

但那无声的愤怒，已然化作实质的杀意，在他周身凝聚。

这天地欠下的血债，终须血偿。

而他和他的同伴，便是那……讨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