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18章 取经路重启

踏出客栈门槛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硫磺与焦土的灼热气流便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撞在唐僧师徒三人身上。与客栈内那虽然压抑却相对隔绝的环境不同，外界是火焰山毫不掩饰的、狂暴的自然之怒。热浪扭曲着视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烧红的炭火，脚下的土地滚烫，隔着僧鞋都能感受到那足以灼伤皮肤的温度。

八戒几乎是立刻就叫唤起来：“哎呦喂！烫死老猪了！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师父，咱们要不……要不再商量商量？”他哭丧着脸，汗水如同小溪般从肥硕的脸颊淌下，瞬间就被蒸干，只留下白色的盐渍。

沙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降妖宝杖顿在地上，一股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凉意以他为中心稍稍扩散开来，勉强抵御着周遭的酷热。这是他身为流沙河妖魔时掌控弱水残留的一点本能，虽然微弱，在此刻却显得弥足珍贵。他看向唐僧，目光坚定，表明了他的态度。

唐僧站在客栈门前的阴影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完全暴露在火焰山淫威之下的赤土。他深吸了一口那灼热的空气，肺部传来刺痛感，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承载了太多惊惧、痛苦与颠覆性真相的客房，然后毅然抬脚，踏入了那片赤红之中。

炽热瞬间包裹了他，僧袍仿佛要燃烧起来。但他没有退缩，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九环锡杖。锡杖触手冰凉，隐隐传来一丝安定心神的力量，这是当年菩萨所赐，如今却让他心情复杂。

“路，总是要走的。”唐僧开口，声音在热浪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无论前方是灵山，还是炼狱。”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正是昨夜孙悟空化作妖风离去的位置——火焰山的深处。他没有选择绕行，也没有去寻找所谓的铁扇公主借芭蕉扇，而是径直朝着那最危险、最酷热的中心区域走去。

这个决定，让八戒差点跳起来。

“师父！您疯了不成？！那里面是火海！是地脉岩浆！猴哥他本事大，能去得，咱们这血肉之躯进去，还不瞬间烤成焦炭？！”八戒急得直跺脚，又因为地面太烫而龇牙咧嘴。

沙僧也露出了些许迟疑，但他依旧沉默地跟上唐僧的步伐，只是周身那微弱的水汽护罩又凝实了几分，试图将师父也笼罩在内。

唐僧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说道：“八戒，悟净，你们以为，我们此刻，仅仅是在翻越一座火焰山吗？”

他抬起手，指向四周那被热浪扭曲的景象，指向那高悬于空、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山体。

“这山，是阻碍，或许也是……屏障。”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那熊熊烈焰，“灵山的目光可以轻易落在客栈，落在这外围。但这山火的核心，这地脉狂暴之处，那无所不在的注视，是否还能那般清晰？”

八戒和沙僧闻言，都是一怔。

“师父，您的意思是……”沙僧瓮声开口，似乎明白了什么。

“悟空独自前往，或许并非全然莽撞。”唐僧继续道，脚步在滚烫的沙石上留下清晰的印记，“他要去探寻真相，这火焰山的核心，既是险地，也可能是一处……暂时的盲区。一处可以让我们稍作喘息，可以让我们说些‘不该说’的话，想些‘不该想’的事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两位徒弟，汗水沿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眼神却燃烧着与周遭火焰同源的决绝：

“更重要的是，那残片源自芭蕉扇，而芭蕉扇能扇熄此山之火。这火焰山的异动与那密咒残片有关。若想弄明白那密咒与……与佛祖神通之间的关联，这火焰山的本源之处，或许就有线索！”

“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安排，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走向那个可能充满血腥的终点。我们必须主动去寻找答案，哪怕……代价是闯入这焚身烈焰之中。”

八戒张了张嘴，看着师父那前所未有过的、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光芒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沉默却坚定支持的沙僧，最终把所有的抱怨和恐惧都咽回了肚子里。他知道，师父变了。从那个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的圣僧，变成了一个看清了残酷现实后，宁愿投身火海也要寻一条真实出路的……求索者。

他咬了咬牙，扛起钉耙，嘟囔道：“罢了罢了！死就死吧！总比被蒙在鼓里当糊涂鬼强！老猪我……我跟了！”

唐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疲惫与欣慰的笑意。他转过身，再次面向那咆哮的火焰山深处。

“此行，不为借扇，不为速通。”

“只为……求一个明白。”

他举起锡杖，指向那烈焰最盛之处，声音穿透热浪，清晰地传入八戒和沙僧耳中：

“取经路，今日重启。”

“但这一次，路在我们自己脚下，目的在我们自己心中！”

说完，他不再犹豫，迈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赤红炼狱中心走去。僧袍的下摆在热风中猎猎作响，那单薄的身影在无边的烈焰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决绝。

沙僧紧随其后，沉默如山，如同最可靠的壁垒。

八戒深吸一口滚烫的空气，怪叫一声，也跟了上去，只是那双小眼睛里，除了恐惧，也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三人的身影，逐渐被翻腾的热浪和更加浓郁的火光所吞没。

火焰在他们周围咆哮，舔舐着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但这轰鸣，此刻听在师徒三人耳中，却仿佛不再是毁灭之音，而是……战鼓。

一场向着既定命运、向着幕后黑手、也向着自身内心迷茫发起的……

逆火而行的征途，就此展开。

取经路已重启。

只是这一次，路的尽头，不再是金光万丈的雷音寺。

而是……

未知的真相，或者是……彻底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