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西行 第44章 薪火相传

“师父——！！！”

沙僧的悲吼如同受伤的野兽，撕破了能量湮灭后的残响。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那道缓缓倒下的、如同秋叶般凋零的身影。八戒连滚带爬，涕泪横流，想要伸手去够，却被祭坛残余的混乱力场推开，只能徒劳地哭喊。

灵明——那挣脱了“悟空”之名的混沌魔神，猛地回首。那双猩红与混沌交织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了唐僧倒下的一幕。那张总是带着慈悲与忧虑，有时又固执得可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耗尽一切的平静，与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灵明周身沸腾的混沌气流，在这一刻骤然凝固。那刚刚解放的、足以撼动星河的恐怖力量，像是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一种远比秩序锁链反噬更加尖锐、更加陌生的剧痛，狠狠刺穿了他刚刚归位的、属于“灵明”的本源核心。

那不是物理的痛，是规则之外的痛。

是眼睁睁看着那点微弱却顽固地照亮了他五百年黑暗路途的烛火，为了给他这轮注定要焚毁一切的烈日让路，而毅然燃尽了自身最后灯油的……痛。

他记得那双眼睛。在五行山下，递来一颗桃子时带着怜悯的眼睛；在无数次念动紧箍咒时，挣扎着不忍的眼睛；在灵山脚下，第一次浮现疑虑的眼睛；在火焰山外，看向哀求村民时悲悯的眼睛；还有刚才，剥离自身真如本性时，那清澈决然、倒映着他疯狂身影的眼睛……

老和尚……

唐三藏……

金蝉子……

一个又一个名字，代表着一段段被篡改、被安排，却又真实发生过的羁绊。这些羁绊，如同最细微却最坚韧的丝线，在他冰冷狂暴的混沌本源中，缠绕出了一个名为“师父”的烙印。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灵明喉间挤出。他周身的混沌气流再次开始流动，却不再是之前的暴戾无序，而是带上了一种沉郁的、仿佛星空崩塌般的悲怆。

他不再看那正在崩塌的祭坛和挣扎的娲皇残魂，一步踏出，便已来到唐僧身前。沙僧正抱着唐僧的身体，试图渡入自己微薄的妖力，却如石沉大海。八戒跪在一旁，抓着唐僧冰冷的僧袍一角，哭得几乎断气。

灵明伸出手，那缠绕着鸿蒙紫气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探向唐僧的眉心。那里，原本蕴藏着十世修行真如本性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的指尖，在距离唐僧眉心一寸处停下。混沌气流小心翼翼地收敛，不敢沾染那具已然油尽灯枯的躯壳分毫。

就在此时，祭坛核心处，那团因锁链崩碎而剧烈膨胀的暗红火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强烈却短暂的光芒！娲皇那模糊的残影，在火焰中似乎清晰了一瞬，她“看”向了灵明，看向了他怀中生机流逝的唐僧，一道混合着无尽悲悯、释然与最后嘱托的意念，跨越虚空，直接烙印在灵明的灵魂深处：

“石……儿……不……灵明……”

“莫要……悲伤……此乃……宿命……亦是他……之选择……”

“吾时间……无多……听好……”

“归墟……非……地之名……乃……心之境……规则……之源海……”

“欲破‘祂’……需寻……源海之眼……吾之……补天石……核心……乃……钥匙……”

“带……带上……金蝉子……他之……真如……虽散……其‘存在’……之痕……或可……指引……”

意念至此，已然微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烛。

“记住……灵明……汝非……毁灭……乃……新生……之……火……”

“薪火……相传……”

最后四个字，如同叹息，袅袅散去。

那团暗红火焰，在传递完最后的意念后，光芒急速黯淡，其中的残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最精纯的、蕴含着创造与悲悯本源的暗红色光粒，如同受到吸引般，并未溃散，而是缓缓飘向灵明，融入他周身的混沌气流之中。

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带着母亲的包容与守护之意，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与他狂暴的混沌本源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如同水乳交融，使其多了一份沉淀的厚重与无尽的生机。这是娲皇最后留给他的遗产，是她身为“母亲”的最后祝福。

祭坛，在失去了核心封印物与大部分能量来源后，开始了彻底的崩塌。黑色的琉璃寸寸碎裂，暗金符文成片湮灭，连接地脉的能量管道纷纷断裂，引发空腔外更加剧烈的地火轰鸣。

灵明站在原地，任由娲皇最后的本源融入己身，一动不动。他低着头，看着沙僧怀中那张平静的脸。

薪火相传……

老和尚燃尽了自己，为他点亮了前路，指明了方向。

娲皇散尽了残魂，将最后的希望与力量，托付于他。

毁灭与创造，狂暴与悲悯，混沌与秩序……这些截然相反的力量与意念，在他归位的本源之中激烈碰撞、交融。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眸子中，猩红依旧，却不再纯粹是暴戾，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星空的沉重。混沌气流在他周身盘旋，却不再肆意张扬，而是内敛如同即将爆发的星核。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轻轻按在了唐僧已然冰冷的额头上。

没有试图去挽回那消散的生机，那已不可能。

他只是感应着，感应着那真如本性离体后，残留在躯壳与灵魂最深处的那一丝……纯粹的“存在”之痕。那是十世轮回，坚守本心，不为任何外力所完全同化的、独属于“唐三藏”的印记。

这印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坚韧得超乎想象。

“沙师弟。”灵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带上师父。”

沙僧猛地抬头，看向灵明那双深邃的眼眸，从那里面，他看不到往日的桀骜跳脱，也看不到刚才的疯狂暴戾，只有一种令人心安又心悸的决断。他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唐僧已然轻若无物的身体背起，用最稳固的妖力护住。

八戒也止住了哭声，抽噎着爬起来，紧紧跟在沙僧身边。

灵明最后看了一眼那彻底崩毁、被地火与黑暗吞噬的祭坛，那里曾囚禁着他的至亲，也埋葬了一段被篡改的远古历史。

然后，他转身。

不再有丝毫留恋。

混沌气流在他脚下汇聚，托起他与沙僧八戒三人，化作一道并不耀眼、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沉流光，沿着来时的路径，逆着奔涌的地火与崩塌的岩石，朝着火焰山外，疾射而去！

目标，不再是灵山。

而是那更加神秘、更加危险，连娲皇都语焉不详的——

归墟！

薪火已传，前路已明。

带着逝者的遗志，与生者的烙印，

这缕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混沌之火，

将要去往那规则之源海，

烧出一个——

新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