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党校的校园,古朴肃穆,参天古木掩映着红墙灰瓦,行走其间的人们步履沉稳,神色内敛,共同营造出一种独特而厚重的氛围。这里不仅是学习理论的殿堂,更是各方势力、各种信息无形交汇的特殊场域。
陈默被分配在一栋相对安静的学员楼,房间是标准的两人间。他的室友巴图尔,来自西部某省的统战系统,性格豪爽,带着草原人的直率和酒量。初次见面,巴图尔便热情地递上家乡的奶茶粉,陈默礼貌接过,心中却保持着审视。在这种地方,表面的热情背后,未必没有深意。
他动作利落地整理好内务,将林洛书送的那套深蓝色文房卷袋仔细放置在书桌一角,与党校统一配发的学习材料并排,显得格外雅致。
开学典礼和最初几天的理论课程,内容宏大,纪律严明。学员们大多正襟危坐,认真记录。但陈默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能清晰地捕捉到课堂下那无数道暗中交织、彼此评估的视线。能踏入这个门槛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也无一不带着各自的目的和背景。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按照郑国锋提供的资料和名单,将一个个名字与课堂上出现的身影对号入座。那个被标记了小小三角形的“韩剑锋”,他也很快锁定。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六七的男子,面容白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止斯文,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教室中后排,发言不多,但偶尔抬眼时,镜片后掠过的精光,却显示出与其低调外表不符的内敛锋芒。
陈默没有主动接近,如同绝大多数初来乍到的学员一样,保持着必要的礼貌和安全的距离。他在等待,等待对手先出招。
第一次小组研讨会,成了交锋的起点。研讨主题是“新常态下区域经济发展的挑战与机遇”。小组十人,来自五湖四海,韩剑锋与陈默,被分在了同一组。
讨论初期,气氛还算平和,学员们依次发言,引经据典,结合本地实践,内容扎实,但大多停留在宏观分析和政策解读层面,鲜有真正触及深层次矛盾的。轮到韩剑锋时,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依旧平和,抛出的问题却像一把精心打磨的软刀子:
“各位同仁谈机遇,多着眼于产业转移、政策倾斜。我想换个角度,提出一个可能存在的风险。那就是在一些地方的经济实践中,是否存在一种‘重引进、轻培育,重硬件投入、轻生态营造’的短视倾向?为了短期内打造亮点、凸显政绩,是否可能在某些高大上项目的引进上,忽略了本土产业根基的夯实和创新土壤的培育?甚至……因此衍生出一些不规范的招商行为,或者变相的地方保护主义?”
话音落下,小组内安静了一瞬。几位来自地方政府的学员眉头微蹙,显然这番话刺中了一些敏感神经。有人忍不住开口,认为这种说法过于悲观,以偏概全。
韩剑锋并不急于争辩,脸上挂着淡淡的、近乎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却似漫不经心地扫过陈默的位置,继而补充道:“我并非特指某地,只是一种基于观察的普遍性忧虑。就比如,我近期注意到某个地级市,高调引进了一家国际顶尖的材料企业,声势造得很大。但据我侧面了解,该企业在核心技术和知识产权输出方面,条件历来苛刻。不知当地在引入过程中,是否对长远的技术依赖风险和产业自主可控性,做过充分评估?还是说,仅仅为了一个‘国内首家’、‘行业标杆’的虚名,就付出了过高的、隐形的代价?”
虽然未直接点名,但“地级市”、“国际顶尖材料企业”这几个关键词,几乎将矛头明确指向了江州和科森项目。小组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陈默身上。空气中弥漫起一丝微妙的紧张感。
巴图尔在一旁咧了咧嘴,想看陈默如何应对这看似探讨、实则发难的局面。
陈默心中冷笑,果然来了。选择小组研讨这个半公开的场合,手法看似温和探讨,实则阴险。若他应对失措,不仅个人能力被质疑,更会让江州的工作成为班上的反面案例,消息一旦传回省里、市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立刻反驳,甚至脸上都没有出现一丝波澜。他耐心地等所有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才缓缓放下手中记录用的钢笔,身体微微前倾,迎向韩剑锋那隐藏在镜片后的审视目光,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韩主任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及时,也非常深刻。确实是我们地方在推动高质量发展过程中,必须时刻警惕、着力避免的陷阱。”他首先肯定了问题的价值,姿态放得很低,显示出虚心纳谏的胸怀。
紧接着,他话锋悄然一转,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语速,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关于您刚才提到的那个案例,我恰好比较了解。首先,我们引进该顶尖材料企业,绝非为了追求任何虚名,而是基于我市、我省乃至国家层面,破解特色工艺集成电路关键材料‘卡脖子’难题、打造安全可靠产业链供应链的战略考量。这是经过反复论证、上级批准的重大产业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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