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调研组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市政府大楼七楼东侧,一个相对安静,平日里少有人至的小会议室。这里原本是堆放旧资料的仓库,为了这个临时性却极具分量的任务,被迅速清理出来,添置了几张半旧的办公桌、几把椅子,以及一块可以写字的白板。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纸张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新采购的办公家具散发的淡淡胶味,恰如陈默此刻的处境——在陈旧规则的框架内,试图开辟一丝新的气息。
他被分配在马文明领导的“风险早期感知”小组。小组连他在内,一共五人。除了马文明这位副处级组长,还有两位分别来自市应急办和气象局的副主任科员,以及一位和陈默一样刚入职不久的选调生,名叫张涛,被借调来负责会议记录和资料整理。
马文明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标准的干部夹克。他坐在靠窗的主位上,面前摆着一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会议开始,他先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
“同志们,我们小组的任务很明确,也很艰巨。孙秘书长在会上强调了,要拿出真知灼见,要切中要害。”他翻开笔记本,照本宣科地说了几句套话,然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陈默同志啊,你在上次大会上的发言,思路很新,角度也很独特,连孙秘书长都表扬了。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他顿了顿,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气,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过呢,我们搞调研,尤其是涉及机制体制问题,光有锐气还不够,更要注重‘可行性’和‘操作性’。不能脱离实际,天马行空。我们环保系统,常年在一线,最清楚基层工作的难点和堵点。很多问题,不是上面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
陈默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明白,这是马文明在给他,也是给整个小组“定调子”。强调“环保系统”的经验,强调“可行性”,本质上是在划圈子,确立他马文明在这个小组内的绝对权威,同时隐隐告诫陈默,不要越界,不要挑战他基于部门立场和经验形成的认知。
“所以,我考虑了一下,”马文明放下杯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我们小组前期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梳理’上。一是梳理我们环保部门内部,现有的风险监测、预警和信息报送流程;二是梳理近三年来,我市,乃至省内其他兄弟城市,在环境安全领域发生的典型突发事件案例,分析其处置过程中的得失。先把家底摸清,把情况吃透,再谈机制创新。陈默,你是市府办下来的,文字功底应该不错,这份案例梳理和分析报告,就由你来主要负责。张涛配合你收集资料。应急办和气象局的两位同志,负责提供本系统的流程清单和信息支持。”
这个分工,看似合理,实则巧妙地将陈默排除在了核心的“机制构建”思考之外,将他打发去和新人张涛一起,埋首于故纸堆。案例梳理固然重要,但若只停留在罗列和表面分析,无异于文字搬运工,根本无法触及陈默上次所言的“机制性梗阻”核心。
陈默没有立刻反驳。他深知,在体制内,公开挑战直接上级的权威是愚蠢的。他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好的,马处。我会尽快熟悉情况,完成初步梳理。”
马文明对陈默的态度似乎比较满意,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嗯,年轻人,沉下心来做事是对的。资料室里相关档案很多,够你们忙一阵子了。”
散会后,张涛凑到陈默身边,他是个略显青涩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对陈默这位在大会上“一鸣惊人”的同龄人带着几分好奇和崇拜。“陈哥,马处把这活儿交给咱们,资料那么多,从哪儿入手比较好?”
陈默看着张涛,笑了笑:“别急,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先去资料室,把目录和卷宗索引找出来。重点是和‘信息传导失灵’、‘部门协同不畅’相关的案例,尤其是那些看似天灾,实带**痕迹的事件。”
他特意点明了方向,没有局限于马文明要求的简单罗列。张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陈默的思路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和张涛几乎泡在了资料室。市政府资料室卷帙浩繁,灰尘在从高窗射入的光柱中飞舞。陈默快速翻阅着一起起安全生产事故、环境污染事件的调查报告和内部通报。他的“未来记忆”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在此时看来结论模糊或归因于“意外”的事件,在他脑海中却有着更为清晰和深层的后续定论或隐藏关联。
他不动声色,引导着张涛重点标记那些存在疑点、处理过程存在明显拖延或推诿的案例。同时,他也在梳理环保、应急、安监、水利等部门各自的监测预警流程,脑海中不断比对、分析,寻找那些制度设计上的空白地带和衔接缝隙。
晚上,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往往会将白天的思考和发现记录在一个加密的笔记本上。偶尔,他会给林洛书发个信息,或者抽空去一趟“墨香阁”。只有在那个充满书香和宁静气息的地方,面对林洛书温婉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他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片刻舒缓。他们聊书,聊一些无关工作的趣事,默契地不谈官场纷争。林洛书就像他喧嚣征途中的一座宁静港湾,为他补充着宝贵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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